她的声音里仿佛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我鬼使神差地抬起头来。我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只见她已将手中的书籍移开,正定定地看着我。
须臾,她抬了抬手,身后的云萝即刻会意地将笔墨纸砚和红木小几一并轻轻地放在我面前——看来她没有赐坐的意思了。
我索性提起笔,在纸上徐徐写道:“回母后的话,您没吩咐,儿臣不敢抬头。”
太后看着云萝转呈的纸张,轻轻地勾唇一笑:“从前那个天真无邪的皇后,何时也会这么跟哀家说话了?”
她依然是那样慈眉善目的神情,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却莫名地感到一股寒意从下往上蹿了起来。
“回母后的话,儿臣说的都是实话,您知道,儿臣从来不会撒谎。”
太后将手中的书籍缓缓放下,亲自从云萝手中接过那张宣纸,挑眉徐徐开了口:“哀家从前觉得,皇后和那些妃妾不同,可是今日,哀家觉得你与她们没什么两样。”
她脸上的笑容一分一分地冷了下去,我看在眼里,心底的那股寒意更甚了。我今日的反常也是因为一开始就觉了她的反常,才如此的。毕竟我对她,真的心怀敬畏。
“儿臣不明白,还请母后明示。”
“明示?”她一笑,步摇上金光闪闪的流苏就晃了起来,“皇后这么聪明,何必与哀家打哑谜呢?何况你自己做过的事情,难道不该比哀家清楚么?”
我做过什么?我不曾做过任何事情啊。
我愣在原地,因为久跪,双腿早已酸麻,双手也因为早春的严寒而冻得失去了知觉。
“殿下……”宫洛在身后小声地提醒着我。
我这才觉自己方才已然恍惚失神。
太后将我浑身上下再度打量了一遍,道:“皇后若是不知从何下笔,哀家不妨好好提醒一下你。”她将手肘往前挪了挪,道:“穆才人的孩子掉了,此事无人证明就是皇后做的,自然也无人证明不是皇后做的。”
我一惊,睁大了双眼看着她,她只是笑了笑,道:“皇后别急,哀家还没说完。”
宫洛拉了拉我的袖子,我会意地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听她继续训话。
“哀家一直觉得皇后就是个单纯无辜的孩子,可是玲珑一事,让哀家不禁对自己曾经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玲珑?怎么还和她扯上了关系?
我又一次感到深深地震惊,可我还没反应过来,她的话便如连珠炮接二连三地轰来了。
“穆才人的孩子刚掉,皇后就迫不及待地把玲珑送上龙床,哀家真是低估了皇后的心计!”
只听“呼啦啦”一声,那本《琅嬛文集》已向我砸来。
“殿下小心!”
我瘦小的身子被宫洛往后一拉,稳稳地倒在了她的怀里,而她却为了迅速转身护着我,被那本锦带木刻封面的线装书正中了脑门。
她的眉心迅速蹙了一下,接着整个身子摇摇欲坠,不过她很快便稳定了下来,只牢牢将我护在身后,如同雄鹰护着雏鸟那般。
你没事吧?
我用自己的小手轻轻揉了揉她脑门上的肿块,只一下,就听见“嘶”的一声从她冰冷的牙缝中破出。
我吓得赶紧收回了手,看看她,又转头看向太后,只见她脸上依然不显山水,平静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生。
若不是宫洛挡着,这本书就要砸到我头上或者身上了。
这样一想,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皇后身边还是有忠仆的,哀家以为皇后身边的近侍各个都是吃里爬外的呢。”
宫洛仔细地扶着我跪好,自己也规规矩矩地跟着跪在了身后。我听见她的声音从上而下,显然是伏地磕头了。
“承蒙太后夸奖,既然太后金口玉言,称赞奴婢是殿下的忠仆,那么您对忠仆的话,一定会相信几分了。”
太后一笑,就如一道炽烈却温和的阳光:“你要同哀家说什么?”
【1】《琅嬛文集》一书是明末清初文学家、散文家、史学家张岱所著,为一代文学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