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穆之叹服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范二戏谑道,“同时也绝了修道之心吧?”
刘穆之点头称是,范二则苦笑道,“我也是听先人闲聊,才有此感悟,继而知修道之艰,所以早就绝了这心思。我曾想过退出天师道,道君却亲授了兵字符,哎。”
范二说着话,便掏出了铜符放在手上把玩起来。
刘穆之听范二说起退出天师道,当即大惊失色,“千万不要,如今天师道的势力遍布九州,你若公然退教,以后只怕麻烦缠身啊。”
“我也知这想法不现实,却时常恨自己这个身份。”范二摆了摆手,安抚了刘穆之后又问道,“道民,你对当今的朝局又是怎么看?”
刘穆之想了想,说道,“说到朝局,我倒有些担心君上了。自从谢太傅还政后,朝政表面上回到了君上手中,实际上却由会稽王把持着;君上把心腹派去镇守京口、荆州、江州等重镇,朝堂上却多是道子**啊。”
范二竖起拇指,夸赞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道民,你思虑得很周全。”
刘穆之喃喃自语,“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范二点头道,“是啊,你的眼界和心胸,都是我所敬服的。你忧虑得不错,如今的太傅与郑庄公之弟段叔、汉孝景帝之弟梁王何异?要是他们兄弟势成水火,天师道会如何?南郡的桓玄又会如何?”
“有国舅镇守京口,有振威将军刺史荆州,道子**怎敢妄动?至于桓南郡,他在荆州或许可以为所欲为,但直接参与朝廷纷争的可能性不大;而道君如今做的,不过是与沙门角斗罢了。”刘穆之摇摇头,缓缓就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
范二之所以确定天师道之乱和桓玄谋反,用的是重生者的上帝视角;悲催的是,他只能用预言的方式把事实说出来,却没法用肯定的语气说服刘穆之。
尽管如此,范二还是从刘穆之的话中找到了一个大家都认同的现实,那就是司马道子在朝中的势力已喧宾夺主;换句话说,如今的京城已成了司马道子的天下,至少明眼人都看出了这一点。
有了这个判断,范二便直言相告道,“君上与太傅的暗斗,终有一天变成明争,京城如今已是暗藏凶险的漩涡中心了;就算我的推测与现实有出入,但得罪会稽王却是板上钉钉了。就今日我与司马元显喝完这顿酒的感受,——朝堂之乱不因会稽王,而在会稽王世子啊。”
“公子的意思是?”听了范二之语,刘穆之久久不言,好一会才问起来。
“我想早日离开京城,为乱世将临做准备。”范二看着刘穆之,平静地回应道。
刘穆之心中一震,想要捕捉范二的真正意图,却怎么都抓不住重点。
范二也盯着刘穆之的眼睛,沉声道,“‘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又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刘穆之听范二语气凌厉,竟吓了一跳,直到手中的茶碗“当”地一声落到地上,他才沙哑着声音道,“公子,慎言。”
范二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道民,这里只有你我,所以我想说说对中朝的看法。自永嘉南渡始,咱们已偏安江左八十余年了,你觉得这八十年来江左的百姓过得如何?这是一个看出身和看脸的时代啊,有的人尚未出生便已注定了荣华富贵,他们只要会开口问好会动笔就能做五品官;更多人则注定穷困潦倒一辈子,无论付出多少艰辛都没用,这公平吗!道民,你也是汉高祖的子孙,你还记得汉孝武帝时华夏的疆土之广吗?难道你就没想过我们有一天能回到江北收复失地,恢复大汉的荣光?可你看看现在的江左,贫穷的人在死亡线上挣扎,手握国家重器的却醉生梦死得过且过,除了偶尔勾心斗角外简直是尸位素餐,这是怎么了?他们甚至连维继纲常都懒得应付了,这是一个怎样的国度?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希望的国家!身在江湖是因为我们无能吗?是这个国家病了!”
刘穆之原想让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哪知范二竟掏心肺腑?
听着范二一腔热血,刘穆之亦是感同身受,特别是听他质问自己的出身时。
待范二说完,刘穆之亦是动容道,“想不到公子胸怀大志,我自愧弗如啊。”
范二向刘穆之伸出手掌,继续道,“道民,你也不希望窝窝囊囊一辈子吧,助我实现这个抱负如何?我相信,只要你我联手,一定可以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基业,一定能实现伟大民族的复兴,一定能让国民通过拼搏就可获取官爵和地位,一定能让国民活得有尊严!”
这话简直就是赤果果的革命宣言了,刘穆之听得心惊肉跳的,可听完后脸上却露出了些许坚毅。
一如刘穆之自己所言,他原本是一个地道的吃货,但他的家境不能让他吃得任性,倒是江氏娘家的生活甚为优渥,所以他时常去打秋风。
江家虽只是中品士族,但对刘穆之这个穷女婿向来是爱答不理的,对他偶尔蹭饭的行为更是不假辞色。
有一次,江家请了一些身份地位同等的名流举办宴席,刘穆之未受邀请却无巧不巧地碰上了,江家人只得勉强安排他入席。
酒足饭饱后,刘穆之见有新采的槟榔,便开口请求拿几个回家;江家大舅子却当众讥笑道,“槟榔是用来消食的,你这个饿鬼几时吃饱过,要它何用?”
众人哄堂大笑,刘穆之从此不登江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