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又一阵喧嚣,从他身后传出。
这一次,不再是单枪匹马,也不是零零落落的几人,而是即便隔着夜色,也能清楚地感觉到数目庞大的……军队。
伴着雷鸣一般的马蹄声,叮叮当当的鞍甲摩擦声,那支人马如同黑云压城般,从地平线的尽头出现,随后沉沉地覆压过来。
在月色的映照之下,为一个身形忽然扬起手,于是这大队人马便也训练有素的停了下来。
这变故,让银簪湖边的三人,俱是微微一愣。
然而沙摩多却是忍得自家军队的,当即说不上是惊是喜地扬了眉。而等到看清为那人的身影轮廓时,却禁不住皱了眉,出口道:“沁儿?”
话音落下,便换得一声银铃般的清脆声音,却并没有说北戎语,而是操着一口十分标准的汉语。
她显然已经看清了这里并不友善的局面,没有寒暄,只道:“大哥,生什么了?”
沙摩多也不曾料到,对方竟会带着人这般突如其来。然而毕竟正是雪中送炭,便也没有多问这其中因果,只回身淡淡地瞥了祈晟一眼。
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对方神色一边,忽一错身,朝旁边避了开去!
一把锋利的匕,在夜色中闪着寒光,就这么贴着他的胸口擦了过去。又急又险,但凡他避得早了一刻,或是晚了一刻,那匕此刻便已经精准无误地插进了他的胸口。
而就在祈晟闪避的短暂空当里,一道身影如燕般掠起,瞬息间,已然轻快地落到了沙摩多身后的马背上。
她方才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等得正是任何一个足以让祈晟短暂分神的时机。
就如同此刻一般。
觉出身后骤然多出的重量,沙摩多霍然会意,当即一提马缰,连人带马地朝着原处奔去。片刻之后,已经来到了北戎军队前。
紧接着又是一道身影从旁掠过,稳稳停住,正是紧随其后的沙鹰。
楚倾娆坐于马上,看了她一眼,二人各自点头会意。
北戎军队很自觉地从中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沙摩多同那唤做“沁儿”的女子对视一眼,正要提缰而入,却听闻身后响起女子的声音。
“且慢。”
沙摩多略一皱眉,道:“怎么了?”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是在原地勒马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前进。
楚倾娆隔着凛冽的风声,回头看向漆黑深夜里,那一抹几乎要融入其中的身影。
她抬手将四散的撩倒耳后,声音平静地道:“可否打马回去几步,容我最后同他说几句话。”
就此刻的情形而言,沙摩多拥兵几千骑,祈晟有精锐暗卫跟随,双方几乎势均力敌,已成僵持的势头。想取各自的性命,已然不可能,更遑论再争夺一个人。
故而自打楚倾娆将自己置身于北戎骑兵的护卫中时,便注定了这一局棋,已然走到了尽头。
除非祈晟放手一搏,连带着自己同暗卫拼个鱼死网破,才有可能将她硬生生地夺回来。
却也只是有可能而已。
但楚倾娆心中清楚,他不会如此。
说是自私也好,是肩头背负了江山之重不能拿性命做任何赌注也罢,总之,以他的性子,是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失去理智,或者奋不顾身的。
就好像现在,当他看到自己高坐于沙摩多的马背上,徐徐朝那边走近的时候,神情之中也只是有淡淡的不可思议闪过,很快,便什么也寻不见了。
他只是抬手拢了拢自己厚厚的大氅,顷刻间便恢复成了那个尊贵的,冷淡的,不可一世的摄政王。
于无声地里于原地,凝视着她,等待着她。
一步,两步,三步……
八步,九步,十步……
马蹄轻轻地踩在柔软的沙地上,在这万籁无声的黑夜中,出轻微的“吱吱”声。每一步缓慢得,沉重得,如同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末了,沙摩多轻提马缰,横转马头,带着楚倾娆在既安全又足以对话的范围内,站住了脚步。
楚倾娆转过头,隔着说不清是远还是近的距离,深深地看向那道长身玉立的影子。
半晌后,她缓缓启唇,道:“云卿策并非汝南王世子一事,他临死之前,早已向我坦白。”轻笑一声,摇摇头,“只是,你可知道,他是何人,是上官策,是云卿策,是阿猫,是阿狗……于我而言根本不重要。他是一个纯粹得近乎透明,对我推心置腹,诚心以待,并且……无条件付诸信任的人,仅此而已。你实在没有必要,将他赶尽杀绝。”
死去的云卿策,生前曾是无条件信任她的人,而本该无条件信任她的另一个人……却并非如此。
反而,离“信任二字”相去甚远。
她话中隐藏着的意思,祈晟自然听得明白。
他微微眯起如夜的深眸,眸心里有什么隐隐跃动,却又归于平静。
那一刻,他心中竟然有了一刻的恍惚和动摇:自己……当真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