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沁自懂事时起,全部的记忆都留在了北方的那篇大草原上,所有的生活,也在那里。她甚至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离开那里,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生活。
还是主动地,几乎迫不及待地离开。所以在此之前,科沁对于南方的那片广袤,是几乎没有什么了解的。直到亲身踏入之后,她才无比震惊地现,自己要嫁的大胤皇帝,竟然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
新婚当夜,她在宫女太监们的牵引下徐徐走入大堂。嫁衣如火,凤冠霞帔,将她周身那种属于草原女子的粗犷气息削减了大半,经过精心修饰妆容,涂脂抹粉后的眉眼更是看来比江南女子更清丽温婉几分。
然而她身旁站着的“夫君”,身量甚至还不如她高。
皇帝纳妃,不同于纳后,不需要太过于繁琐的礼节。科沁麻木地跟随者礼官的指引,完成着一道道礼节,心里却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
满脑子想着的只有一个问题:今日,她最美的样子,那个人却看不到了。
可她并不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
在简单的几道礼仪之后,双方便齐齐入了洞房。小皇帝虽然年幼,但皇室子弟素来早熟,皇帝更是如此,故而虽然还不足十岁,但他的举手投足间,已经颇有几分大人的风范了。
虽然对着盖头之下的女子并无什么兴趣,却也礼数周全地从礼官手中接过玉如意,轻轻地跳开了对方艳红色的盖头。
那一刹那,他竟是微微一愣,以为自己看到了娆贵妃。
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又意识到,那多半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纵然眉眼有些相似,但这个女子给人的感觉,却是明朗的,如同草原上新长出来的草,清新中带着一种野性。
全然没有娆贵妃那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会都散出的一种慵懒和随性。
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小皇帝将玉如意交还给礼官,冲她温言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朕的沁嫔了,虽是异国他乡,但也不必太过拘谨,若有什么需要,托人告诉朕便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今日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
说完之后,便带着礼官转身离去,只在科沁的房内留下了一两个使唤的宫女。
科沁如释重负,稍稍放松了身子,靠在床头轻吐出一口气来。
正此时,只听“吱呀”一声,却是门再度被从外打开。只不过这一次,出现在门外的不是那个小皇帝,而是……祈晟。
因为皇帝大婚,今日的祈晟少有地穿着一件深红色烫金鱼戏莲画团纹蜀锦长袍,整个人较之素日的深冷阴沉之中,多了几分富贵和明朗。
只不过那幽邃如潭的眉眼之中,一贯地教人看不出任何喜怒来。
他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屋内,那两名宫女便立刻兔子般打了个寒战,低着头,畏畏缩缩地退了出去。
于是在门被小心翼翼掩上之后,屋内就只剩了祈晟和科沁二人。
祈晟负手而立,颀长却丝毫不显单薄的身形在红烛的光影下,于地面上拉出一条长得颇有些嶙峋的影来。
便只是沉默间,以隐隐有山岳般沉重的气息漾散开来。
科沁微微仰头同他四目相对,眼神之中写满了虚张声势的倔强,但放在腿上的双手却已经下意识地紧紧地攥住了衣摆。
然而祈晟却分毫也不为所动,只是负手而立,淡然而无声地凝视着她。
半晌后,科沁按捺不住,开了口。
“皇帝的新婚之夜,你……你怎么来了?”她刻意地将声量拔高了几分,道。却不知二人僵持而对立的瞬间,率先开口的那个人,往往代表着气势上已经率先认了输。
祈晟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抹上涂上了较为厚重脂粉的面容,较之上次城郊相见,白皙了太多。于是那一张原本小麦颜色的面颊,便越显得削尖,平添了几分秀气的感觉。
那一双眉眼,在精心的修饰之下,更是精致了许多。在红烛昏黄的灯光之下,看着越酷肖楚倾娆。
那熟悉的面容被眼前祈晟幽邃的双眸不禁微微眯起,心底的那一番猜测越肯定了几分。
放在身侧藏于衣袖中的手用力握紧,又骤然松开。他俊朗的面容里不疾不徐地浮现出了一抹泛着寒意的笑。
“沁嫔初来乍到,想来对我宫中内事并不甚了解。”言语间,他轻撩衣摆,徐徐上前,淡笑道,“皇上年幼,需当以政事为重,不得耽于女色……”
说到最后,他声音低了下来,高大的身形于床畔立定,缓缓俯身,附在科沁的耳畔道:“故而这后宫三千佳丽,实则并非皇上的妃嫔……”
在这大胤王朝里,除了皇帝,剩下的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祈晟。三千佳丽不属于年幼的小皇帝,属于何人,便已然不言自明了。
只是这颇有些轻佻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却不见半点风流浪荡的意味,只是在警告之外,多了一丝淡淡的嘲弄。
感觉到对方说话的时候,那从口鼻中喷薄而出的温热的气息,如同一簇簇羽毛般落在耳后和脖颈的位置,带来丝丝酥痒的触觉,科沁身形已是一颤。
然而等到回味过来对方话中的意味之后,整个人又是一颤。只不过区别在于,前者是出于本能,后者却是出于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