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三个月不见,她怎么就不怕他了呢?
她从来是怕他的,细长的眉眼、薄怒的面容、强势的双手,每一样,都叫她冷汗直流。可如今,她看着他震痛和喜悦的表情下,眸中却只有她能看懂的玩味和威胁,她忽然就觉得好笑了。
颜朴淙,我是你的棋,难道你就不是别人的棋?
“爹……”她柔声唤道,凄凄婉婉。
“颜卿,你们父女多日未见,十七弟又不知轻重,先将她带回了府,让你们父女今日才团聚。朕准你携女儿先退下。”皇帝笑容沉静、体贴无比,叫人看不透他的用意。
颜朴淙谢恩,起身时已动作温柔地执起破月的手,只是暗中力道却大得令破月半边身体已经麻痹。
“皇兄!”慕容湛还未想好理由,已惊呼出声。只是天下间,有什么理由,能让女儿不回父亲身边、不回名义上的家呢?
沉静的暗涌里,慕容湛的欲言又止里,忽听一道清脆娇软的声音道:“我不回去。”
满座沉寂暗惊。
破月猛地提气,寒热气流便似一把匕,从她的脉门逸出,刺向颜朴淙的手腕。其实这法门她用得并不纯熟,而且即便她真的熟练运用全部内力,也绝对不能与颜朴淙为敌。
只是两个多月来****练习,今日忽然偷袭,倒也令颜朴淙猝不及防,指力一松。
手上重压骤减,她故意做了个很大的甩开颜朴淙手的动作,引得众人侧目,然后朝皇帝深深拜倒。
“皇上,小女子不想回去。”
“月儿,休要御前失言!”颜朴淙冷喝道。
“哦?你为何不想回去?”皇帝似乎觉得有些意思。
“我不认他做爹爹。我今日不能再忍了。爹,你一直怨母亲跟马夫跑了,从小就不喜欢我,动不动就迁怒鞭打。从小到大,我何时吃过一顿饱饭。你明知陈随雁有异心,还将我嫁给他,受尽折磨;明知我流落在外,却不找寻,任我受尽颠沛流离之苦。若不是遇到了诚王殿下,我早已命丧黄泉。我是你亲生女儿,可你何时把我当成女儿?颜府于我,就是阎罗地狱。我不回去。”
一番话语,徐徐道来,沉静有力。像是在述说另一个人的遭遇,更像被伤透了心之后的麻木和坚定。
皇帝身旁的大太监,面沉如水;小太监们个个垂着头,怕泄露眼中的惊诧和兴奋。然而谁都清楚,今日之后,颜朴淙大人刚正严谨的威名旁,都会放着个狠毒虐女的屎盆子。
慕容湛怔怔望着她,她瞄他一眼,眉目平和,特别严肃正经。
然后他就笑了,有点温柔,又有点难过。
他懂她的意思。这是步千洐这无法无天的家伙,才会使的颠倒黑白的手段。她有样学样,搅乱一池浑水,学他一般肆意妄为,哪管世俗的束缚、哪惧恶人的奸诈?
然而皇帝没有笑,声色俱慢:“颜卿,可有此事?”
颜朴淙万没料到她胡搅蛮缠,她在他面前,一向弱得像纸片,吹口气便能倒下。然而颜朴淙虽城府似海,但自恃清高,断断不能在皇帝面前做出她这样的唱做俱佳。望着她低伏的背影,他心头只余微怒和冷意。
“皇上明鉴。微臣与女儿之间,有些误会。她自小体弱,微臣便让她学些武艺。约莫是管教太严,让她误会了。至于陈随雁,的确是微臣看走了眼。她流落在外,微臣也是不知的。”颜朴淙缓缓答道。
“原来如此。”皇帝轻啜一口茶,“你府中没个女人,管教女儿,难免过于粗鲁。颜破月,我朝最重孝道,父女间有何误会,说开便是。”
“是。”颜破月答道,心里想:唉哟,孝道?皇上你当年直接间接杀死四个哥哥,正史不提,野史我可看过不少。
屋里一片静默。慕容湛一直垂不语。
宦官细声笑道:“颜大人,今日你父女有些争执,却是圣上为你们从中调停,真是天大的面子。”
颜氏父女齐齐拜倒谢恩。
皇帝摆了摆手:“朕乏了,都退下吧。”
“皇兄!”慕容湛忽然将身旁破月的手一拉,拉她拜倒,满脸通红,“我与破月情投意合,早已私订了终身,求皇兄赐婚。”
有时候破月会想,皇帝对于她的事,到底知道多少呢?
没人知道。
只是那日皇帝先是怔忡,而后了脾气骂了慕容湛,说他枉读圣贤书;后来便渐渐龙颜大悦,兴致高昂地亲自提笔拟了圣旨。
而颜朴淙在短暂的沉默后,笑容竟也染上几分惊喜,也许在场只有她能看到他眸中的冷意。而后他握着她的手,跪下谢恩。于是她的手再次被他捏得快要断掉。
无声的威胁,又来了。她想:颜朴淙,你这个老乌龟。
这一次,她没有再用内力弹他。
她只伸出尾指,在他手背轻轻一挠,又一挠,连她都觉得痒痒的。
颜朴淙的手立刻松开了——被她用内力弹过一次,他存了戒备她的心思,他怕有毒。破月用袖子捂住脸,微微侧脸,叫他看到一双眼中盈盈的得意笑意。
他低着头,脸黑得不能再黑。破月山呼万岁,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