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鲲在大帐终于等来了那股力量,在他感知到了这种力量的急剧膨胀后,心神得以援附其上。
果然,他很顺利地进入了张世杰的思感世界。
太神奇了!甲鲲暗忖,如果是梦就太可惜了,错过这个改变他们历史的机会。
必须尽快探索到他的内心最深处,发掘到他下达指令的所有动机以及支持这些动机的重要理念,逐一破解,直到改变这个决定的思维定式,或许南宋子民会有一线生机。这个声音应该就是哀先生,他在提示自己,甲鲲必须迅速适应,为了大宋子民,他心里默念。
但他有些惶恐,如果帮不了他们,这可是二十多万条生命啊,他们都得死!包括草床上连破旧甲胄都没时间脱卸的这位战士,将军,老人。
话说回来,要改变这个统军几十万的固执老人,实在是很难吧,一根极难啃的骨头,何况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很少,十几天后敌军就将完成合围。
哀先生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我们时间不多,一天内要改变他的决策,第二天开始就得做转移的准备,因为大队人马即便是海运也费事费时,元军的围追堵截一定是非常凶猛的。而第一步就是短时间内改变他的心意,首先得改变他对那件事的看法。需要我们去了解他身处的角色和使命以及动机。其次,用外在的刺激动摇他,可以把自己塑造成权威的形象,一个让他心生敬畏的人。再加上具有说服力的依据,辅以适当的恐吓,让他的灵魂发生深度震荡。唯有如此才可能打破他的固有思维结构,最后接受我们诱导给他的思维框架,以此重新形成新的决策。”
好复杂,甲鲲一头雾水,尽管如此,照做便是,按着哀先生方法一步步来总没错的。
“至于权威角色嘛,是要能被宋人所接受的,最好是那种代表天意的。宋天子历来崇道,所以道家那种长髯飘逸自带仙气的形象是再合适不过了,我已经有了合适人选!你不必操心。”
哀先生是有点得意的声音,也让甲鲲有所宽怀。“我听你的就是!”他对哀先生表达的心意能瞬间得到沟通。
他们进入的张世杰梦境,此刻,已被哀先生转换过来。那是一片绿茵满地,四面雄山环绕,千年古松在嶙峋老石上蒸腾着烟气,几处瀑布飞泄而下,却是一片人间仙境。在这里,没有战争,更没有悲伤痛苦。
享受这一刻吧,张将军!甲鲲希望他能开心一些,他看到了这个写满沧桑的老人,只是那身盔甲支撑着他的全部。甲鲲心里一阵酸楚。
那边的张世杰却很惶然,长期的杀戮战场让他已完全忘记了世界居然还有静谧和温馨。他被惊住了,在草地上茫然无计。
这时,甲鲲发觉自己已现身,成了一位老道长,他手持拂尘,自觉神采飞扬,还没从甲鲲过渡到道长的角色,甲鲲有些手足无措。
但张世杰已从彷徨中惊起,他向着自己长揖一礼,“道长好,在下有礼!”
快回礼,放松。脑际是哀先生传递来的心意,于是甲鲲想起孙道长,便学着他的样子,将拂尘一扬,照着哀先生的话依葫芦画瓢的说,“呵呵,请起,请起,何必居于俗礼!”张世杰连声诺诺。
甲鲲问,“是张世杰,张将军吗?”张世杰一愣,甲鲲自觉失言,将军是他自己加上去的称呼,但宋朝好像没有称呼将军的,管他呢!依然微笑着看他,保持高姿态,保持威严,哀先生提醒他。张将军有些错愕,“是,是是!仙长如何识得在下?”
“这很简单,小老儿掐指一算便可。”甲鲲接到提示后,他复述了这句话。
“道长何方神仙?”张世杰问,“袁天罡是也。”同样是哀先生的意思,自己是袁天罡?就是那个写《推背图》的?
“是推演出《推背图》的袁天罡道长吗?”得到甲鲲认可后,惊愕中的张世杰倒头下拜,甲鲲赶紧扶起,嘱咐道,“张将军千万不要再多礼了!”他颇有不忍,这算啥事,让七十几岁的老人向自己十几岁的下拜,造孽啊!
甲鲲接着哀先生的意思开始进入主题,“张将军如今陷入崖山险地,有何打算?“
张世杰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呆了几分钟才怅然顿足道,“唉,恕在下愚钝不敏,苦无良策久矣,可否请袁仙人速速教我,若能救大宋于水火,在下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也不怕世世代代给人做牛做马,任人驱使!“表情愁苦,几欲泪下。
甲鲲略略沉思,哀先生的话一闪而过,他怕说错,因此又特地沟通了下,他只能先拖长音节,“嗯,嗯,这个,我在蓬莱,最近闻听一些有大智慧的圣人说,你们大宋这段时日久困于崖山,但不出十数日必有灭顶灾祸,嗯,这个,对了,你们必须速速离开,如此方可保全大宋一脉!”
张世杰脸色顿时煞白,“大家退守此地,料想鞑子不会马上循迹而至,但也做好了各种死战的决心,鞑子势大,我们早已退无可退,将士们也都已疲惫至极,再言转移,这,恐生变数,所以我干脆就把大家捆绑在一起,据前方探查得知,鞑子只有3万左右,我方可战的将士有10万,原想至少还有6成胜算的,怎么仙长认为我们竟无一线生机?“
甲鲲和气的对他解释,“张将军,此言差矣!你们的军队虽然有10万,但半数都是临时拼凑或投奔而来的,斗志远远高过他们的经验和战力,剩下3万的拼杀意志已被久远的战争所磨灭,而其中更有些人是想留着命与亲人团聚,有些人则在考虑怎么保全随军家眷。如此战力哪有机会获胜?“
在甲鲲与被附身意识思维沟通前一刻,哀先生就已经帮他组织和规划好了语境,以及面对不同环境下自己所需要表现的不同神态。哀先生让甲鲲停顿了一下,虽然他们之间意志的沟通并不消耗什么能量,但张世杰需要时间来消化和转变,哀先生这样对他解释。
过了一会,见张世杰紧蹙眉头,默然无语。他继续装深沉,他撩了一下须髯,音色更显浑厚,“虽然你们有战船千余,但老资格的水手大多投奔到鞑子刘整的水军麾下,你们现在的水军没有什么战斗经验。实话跟你说,鞑子过来的军队只有2万,战船也只有四百艘。”他看见张世杰面露喜色,心中只有一叹。
但还得打醒他,“但他们全部都是身经百战的重甲骑兵和水师。届时,他们的重骑兵会轻易击溃你们的海岸防卫,继而控制你们的粮道和水道。到时候,一旦形成包围圈,你们的水源取自何处?“
张世杰望着老道长说,“我们船上的水储备尚能维持10天,这些天内鞑子也该被打垮了,我不想持续更多时间。““但如果他们把你们围堵起来,拖上几十天,甚至几个月,届时你们又能从哪里得到补给?不都得活活困死在这片咸海吗?“甲鲲反诘道。
气氛更加沉闷,甲鲲接着问,“你把所有船连接到一起,曹操被火烧赤壁的结局举世皆知,为何你还重蹈覆辙?“
张世杰抬起头,“我们把船体外面都敷上了厚厚的膏泥,烧不起来的,对付火烧这方面我有充足准备!“他略显激亢,继续分辨,“这主要是几个原因,1皇室的安全,上次帝舟在海上倾覆就是遭遇了巨大海浪,结果使得吾皇驾崩,到如今我还心有余悸!把帝舟安排在围城最中间,可以保障它不至于再遭此劫。2让众将士齐心协力共进退,不要再三心二意。3防止颠簸,水师新兵太多,另外我料想陆战也敌不过鞑子骑兵,所以把战场转移到海战,而元军胜在骑兵,一到海上他们就失去了优势,因而出此计策。“
甲鲲让他解释完,停了下,“就这些原因吗?你这样做虽然能不让宋军遭遇海浪颠簸,还或可保全皇帝不再堕水。但你可明白,这也叫作茧自缚,你把你们大船优势降到了零点,成了一个个海上的活棺材,除了当做陆地作用,它的撞击功能和各种灵活性都失去了。这好比把一头猛兽捆绑住它的四肢,面对群狼,它除了只能躺在地上撕咬空气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甲鲲都不忍斥责他,只是平心和气地按着哀先生的意思跟他解释,事实也是如此,他是亲眼看到一艘艘巨大战船,它们像一具具不能移动的棺材,最终被岸边元兵的火炮摧毁,变为一堆堆沉入海底的烂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