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一个很大很大的国家单位上班，以全校第一的成绩。他在读书上一帆风顺，分配的工作也让人艳羡。如果一直按读书时的这种势头发展，前途不可限量。

村里已经没有人再叫爸爸“傻长乐”，因为哥哥的原因。相反的，他们开始说起我家的好。很多人都声称曾经在电视上看见过哥哥，在某个国家领导人的背后，担当某种顾问的角色，那是他们的幻觉。就跟他们认为我长的很像当年我的爷爷许一挥一样，将来必成大器，其实我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哥哥单位的工作有保密性质，即便是宿舍楼也有人专门管理外来人员的进出，于是一个负责此事的安保门卫也就有了一定的权利。有外来人员来访，比如谁的亲戚，如果你衣着光鲜，看上去挺像回事的，门卫就最多问几句，登记一下就放行了。如果看到那些稍显土气的人就一律拒之门外。为此哥哥的很多同事就私底下送门卫一点东西，油啊，烟酒啊，礼品啊什么的。他对自己的这一点点权利感到沾沾自喜。送过东西的便可放行，当然如果长久没送东西，可能他就忘掉了，或者东西送的不够体面的，这样的员工如果他们的亲戚朋友来访，也照样拒之门外。

有一次哥哥的一个儿时伙伴途径此地，想过来看望一下他。那时候哥哥工作也有几年了，自打工作后就没见过小伙伴，此次他从我们老家来办事，也特意过来看看哥哥，哥哥也很感动期待。小伙伴来自同村，衣着当然不十分讲究，一看就是农民。结果很自然地就被门卫拒之门外了。

哥哥连忙赶过来通融，因为从来没有给门卫送过东西，几番理论下来还是不管用，哥哥只好和朋友在外面吃了顿饭聊了一会，小伙伴就走了。这让哥哥感觉很没面子，想起以前还有一回，一个朋友也是被拒之门外，连通知都没有一声，朋友觉得扫兴就只好先回去了，哥哥事后很久才知道有此事。哥哥越想越气愤：他妈的一个门卫，自恃有点权力就不讲道理！哥哥回去后又跟他理论了一番，骂不过门卫的油嘴子，说出来都是上纲上线的，哥哥就憋着一肚子气上楼回宿舍了。

哥哥跟同宿舍的人说：你们他妈的把门卫给惯坏了，就不应该送他东西。大家都不送他东西，难道他还每个人都不放行？

哥哥点了一根烟趴在窗台上抽了起来。从楼上望下去，能看到楼下门卫的房子，在房子边上有一个大的汽油桶，那是用来给有车的领导临时加油用的，门卫刚刚给一辆车加好了油，点头把领导的车送出去。哥哥忽然来了恶作剧的兴致，想象着自己的烟头从汽油桶的小口里丢进去，然后轰的一声爆炸了。于是他潇洒地把烟头弹了出去，当然他觉得肯定不会发生他想象的场面，汽油桶的小口也应该是盖着的。几秒钟后只听得一声巨响，一片火光和一声惨叫：汽油桶爆炸了！门卫被弹出去五六米远，还好刚才离汽油桶比较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大家都被爆炸声吓得乱作了一团，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听门卫在痛苦地吼叫：谁干的，这他妈是谁干的，你摊上大事了！

哥哥一直对此事禁口不提，但是没过几天哥哥就被工作了几年的单位辞退了，单位给出的理由是人员紧缩，有些岗位不再需要了。后来有人跟哥哥说，是哥哥同宿舍的某个同事告诉门卫，称哥哥是此次“爆炸案”的主要嫌疑人，然后门卫再捅到上面去的。虽然他们找不到任何证据，但门卫在单位里有认识的“高层”。

这个事给哥哥很大的打击，他在这个单位工作了四年，最后因为一个门卫被辞退了，想想让人觉得气愤。但是自己也有原因，虽然可以说是一次意外，但那时心里还真是那么想的。哥哥想了想，决定重拾他上学时的愿望：索性去国外看看不同的世界。

大约在二十年后，在遥远的美国俄亥俄一个乡村，有两个孩子正在树林里玩耍，那里有几百株核桃树，地上有个用来烧烤生火的大坑。他们把车库里的汽油全部拿出来倒在这个坑里，幸好被他们的爸爸及时发现并制止，孩子们说他们想玩爆炸。他们的爸爸就是我的哥哥。

哥哥于是又花了几年的时间考取了国外的某个大学，读书对他来讲小菜一碟。

临走前哥哥回了趟老家，一是和和亲友道别，二是四处逛逛，看看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游过泳的小河，以及被他烧焦过的田野。

一个在地里耕作的老人认出了他，问哥哥说：“你就是许长乐的儿子吧？”

“是，许长乐是我爸爸。”哥哥谦卑地说：“您哪位啊，不好意思没认出来，我好久没回家了。”

“听说你在京城啊。”那位老者说，没回答哥哥的询问。

“是......”哥哥弱弱地回答道，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现在的境况。

“村里老牛家的儿子，也在京城。”老人接着说：“做出了很多国家级的科研级成果，你有吗？”

老人一脸鄙夷。哥哥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感觉好像是吃了一个苍蝇。待哥哥回到家，问了问妈妈那个老人的情况，才知道他就是当年负责整治批斗我们的治保主任金德士。

那天晚上我陪哥哥一起到村子里走了走。外面黑灯瞎火的没一个人，只有零星几盏路灯发出微弱的光。我们走到村口戏台的地方，对面就是我们爷爷被没收的宅子，一直没有被拆除，现在也不知道用于做什么。我们正在谈论爷爷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飘了过来，吓我们一条：

“你是不是许大聪啊？那个是你弟弟许多吧？”

原来是傻子许竹林，我们至少有五年以上没看到他了。他正趴在戏台上往下看着我们。后来妈妈说有时候竹林就睡在那，只要不演戏什么的，就没有人会去赶他。

“竹林你怎么还活着？”哥哥开玩笑地问。见到竹林哥哥很高兴。

“我怎么会死呢？”竹林慢慢悠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