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991-2000）哥哥与火同行

2018-04-15 作者： 野兽派的吴嘎嘎

第二十六章（1991-2000）哥哥与火同行

哥哥去小姨家带表弟来我们家玩，表弟一坐上哥哥的车，哥哥就风一样出发了。半路上表弟被哥哥的速度吓怕了，央求哥哥：“表哥，骑慢点啊！”哥哥说好的，但丝毫没减速度，骑了半宿心里诧异：怎么表弟没声音了？回头一看，表弟没了。往回骑了一大段路才找到坐在路边哭的表弟，速度太快被颠下来了。

但这自行车是爸爸的，哥哥也只能偶尔一骑。等哥哥上了县城的高中，因为要住校，于是他才有了自己的自行车。

他好像一下子自由了，除了周末回来拿点米拿点菜，平时都不着家。妈妈骂他：

“你现在弟弟也不管了！周末也带他出去玩玩啊，别只管自己疯！“

哥哥说好吧。那时候我也已经学会了骑自行车，就是一个腿得从三角形的洞里穿过去，人没长大还够不着。哥哥说那你骑爸爸那辆，你跟在我后面，我们去县城逛逛。我高兴极了。哥哥还约了一个同学哥们，一起去县城耍。我傻乎乎地跟在他们后面骑啊骑，满怀期待。但是哥哥他们越骑越快，眼看快成一个点了，最后在一个拐弯的地方一拐就再也看不见他们了。

我伤心透顶，想想不能就这么被哥哥耍了，我偏要骑到城里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回来向妈妈报告。我在城里逛了半天，一辆辆数着马路两边停放的自行车，最后终于看到了哥哥的车，它停在那里，稳稳的样子，好像在嘲笑我。哥哥和他同学的车就停放在一个录像厅门口，录像厅外面挂着一块黑板，上面写着“今日播放影片《聊斋艳谭》，主演：叶子楣”。

其实哥哥虽然拥有了自己的自行车，但是他还是没得到太多的自由，原因是妈妈让他每周都去县城开饭店的小姨家取泔水，用自行车载回来喂猪！哥哥于是最痛恨周末，回家还得带两桶泔水，自行车后座一边一桶，臭气熏天。

他最怕碰到同学看到他这一车泔水的样子，太有损形象。他要穿过半个县城主城区，到小姨家装满泔水桶，然后再穿过主城回来一直运到家里，路上难免会碰到几个同学。有一次哥哥碰到一个女生跟他打招呼，他只好不情愿地停下车等女同学走过来。女同学问：“许大聪，你这运的什么啊，味道那么怪”，其实是臭，但女同学还不好意思说。

“是高级猪饲料”哥哥脸红着说。不久前他刚刚在班级里向女生们炫耀了一个事情：他收到了巴金写给他的回信，让他好好写作文。他觉得和眼前的形象落差有点大。

“你真懂事！”女同学夸哥哥道。

终于有一天，哥哥决定不再运送泔水了，回家的时候没有给家里的猪带来泔水。妈妈问哥哥：大聪，今天怎么没带泔水？

“我不想运泔水了”哥哥鼓起勇气说。

“你们啊，太幸运了！”妈妈说：“我们小时候，每天手上都沾着猪大粪，给庄稼施肥啊！”

哥哥心情矛盾，自卑、愧疚和厌恶之情交织在一起。傍晚时分，他骑着车跑得远远的，到他热爱的旷野去吹吹风，那时正值秋天。他来到一片枯黄的茭白地里，不由自主地点燃了那片在风中摇曳的干枯庄稼，然后坐在路边欣赏着火势蔓延。这可不是普通的野草地，而是和人一样高的茭白地，熊熊大火马上烧得天际通红，差点都快烧着高压电线了。有几个指着哥哥交谈着什么，然后慢慢地朝这边赶来，不一会人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朝哥哥跑过来。哥哥见大事不妙，马上起身拍拍屁股，跳上自行车狂踩一顿。在他的身后是追赶他的村民以及和晚霞染成一片的火焰。

第二天回学校的时候，妈妈照例给哥哥准备了一袋米和一罐咸菜，哥哥每次都带这两样东西到学校过一周。哥哥到了学校，吃了几天咸菜，嘴巴已经不知道其他的味道，想想这周又还得运泔水，心里就有点赌气，把剩下的咸菜全倒在了垃圾桶里，哥哥觉得一团白色的东西在他眼前一晃，他往垃圾桶里一看，是两个荷包蛋。妈妈在罐子最下面放了两个荷包蛋，哥哥差点没哭出来。

等到哥哥上大学的时候，他和家里之间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了，我想他应该获得了更多的自由吧。我记得有一次哥哥跟妈妈说他想要一件西服，希望家里能资助他买一件。同学们都有西服啊，他也想要一件，某些场合可以穿。

“买什么呀！”妈妈说：“我给你做一件不就行了吗！”

哥哥没有强求，他只是弱弱地说，他希望可以买一件，买的西服更挺括一些。

“有什么不能做的，熨烫一下就行了！”妈妈说：“买一件多贵啊！”

没过多久妈妈就做了一件出来，哥哥特意回来拿西服。哥哥穿上了西服，就像一个从城里回来的农民。大学时代哥哥一直穿着那个西服，他寄了很多照片回来，几乎每一张都有那件皱巴巴的西服，我真觉得不好看。一直等哥哥工作了以后，他终于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一件西服。自那以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比女人还会买衣服，衣服塞满了他的衣柜，塞满了他的床底，甚至床上都堆放着衣服，就像他要把以前没好衣服穿的日子都补过来一样。

至于妈妈做的那件旧西服，我想象哥哥一定把他扔进某个汽油桶里点着烧掉了。但其实没有，哥哥把它寄回来给爸爸穿了。

哥哥有一天忽然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那时候没有手机，不能随时联系。爸爸妈妈都不在家，结果哥哥打了一天，非常焦急。最后终于打通了，听到爸爸大嗓门的“喂？喂！”两声，他舒了一口气。哥哥说他梦见家里火灾，怕家里有什么事。事实上，前一天我们的老家是着火了，就是我们最早的房子，我们兄妹三个出生的地方，连着烧了一整片，都成了灰烬。还好人们都跑出来了，所有的猪都烧成了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