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991-2000）家

2018-04-15 作者： 野兽派的吴嘎嘎

第二十九章（1991-2000）家

村里有钱的人也越来越多，出了点喜事就请人来演戏，戏台也再次繁荣起来，咿呀咿呀又开唱了。唱的戏也都是很久很久前的曲子：《天官赐福》、《财神进宝》类的福禄戏，或者就是《狸猫换太子》、《打金枝》、《状元与乞丐》等等之类的忠诚恩义的戏，福禄寿喜安，古今不变。只是戏台下看戏的老人越来越少......

妈妈想盖新房子。我们家的老房子质量不好，总担心房顶上的大梁有一天会掉下来。墙壁的表皮每年都在脱落，因为没钱，盖房子时候的用料不好，墙壁不是用砖头和水泥砌成，而是用石头和某种黄泥修起来的。表皮一脱落，里边的泥土就不断往下掉，已经在墙壁上画出好几个国家的地图了。还有是考虑到我将来结婚也许也需要准备婚房，哥哥姐姐总有一天也会带着家小回来，现在的房子肯定住不下。

隔壁邻居都纷纷批了新地基，就等着盖新房子，这是自一九七九年以后的第二次批宅基地，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但是妈妈也很犹豫，盖新房子钱不够，一定得把老房子卖了才有点钱，而妈妈舍不得这个她动手盖的，养育了我们一家的房子，并且隐隐觉得将来土地肯定会越来越值钱。她总是一遍遍地征询我们的意见，以便有足够的理由把老房子卖掉。我们几个都毫不思索地让妈妈把老房子卖了盖新的，老房子的床头就是尿桶，我们已经住了几十年。只是妈妈对房子的感情不是我们能体会的。

有一天爷爷的一个故交来我们家串门拜访。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我们都叫他癫佬王。他年轻时豪气干云，老了还那样，在大家眼里就显得疯疯癫癫。我爷爷在世的时候，他待爷爷以爸爸相称。相传此人曾经是八路军，内战的时候被国民党抓起来正要枪毙，被我爷爷及时救了下来：因为是老乡，所以爷爷买通了关系花钱把他保下了，然后让他加入了国民党。妈妈经常跟他开玩笑，说他意志不坚定。癫佬王经常说“性命都难保了，还有什么这个党那个党的，对老百姓来说，只要有口饭吃，加入哪个党不都一样？”因为爷爷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他将爷爷认为爸爸。

那天癫佬王在我们家谈笑风生，说一些以前的事情，回忆当年各种抛头颅洒热血的残酷往事。当谈及爷爷的死和历史的荒诞不经时，他禁不住仰天长啸一声，捏起拳头往我们家墙壁上重重地抡了一拳。结果只听见轰隆隆的一声巨响：我们家屋顶的大梁塌了下来了。还好白天一家人都在楼下，没有危及生命安全。

于是妈妈就把房子以一万块钱卖掉了，一个外来打工者买下了我们的房子。

第二年的时候，我们的老房子就涨到了三十万，拉开了房地产市场风起云涌的序幕。而这也成为了妈妈最后悔的事情，每次提起来就伤心不已。妈妈总说我们没有财运：房子卖掉就涨价；哥哥好不容易进了一个让人艳羡的单位就被辞退；我离职公司就上市；以及后来我们兄妹三个买了自己的房子后，房价就下跌等等。无数事例验证了妈妈的说法。

我们则拼命地安慰妈妈：世事难料，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们跟妈妈说，房子不要盖多啊，漂亮一点，够住就好了。盖一个两层的小洋楼，阳台上种满鲜花，墙壁上覆盖着爬山虎。妈妈说好啊，于是妈妈盖了两层。但是隔壁邻居家要盖三层啊，总不能让一排房子看上去像俄罗斯方块那样高高低低啊。那好吧，那我们只能再加一层，妈妈吭哧吭哧地又加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