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信把手放在面盆了搓洗了半日,一面洗,一面想,越想得细,背后越止不住地冒着冷汗。
城中的疫情已是许多时日未曾听得再有死例,仿佛从前那许多人的朝病夕死只是一场噩梦一般,醒得来,便不复在。
邕州一城,从上到下,已是渐渐回归从前的生气,从州衙到百姓,众人各司其职,各行其事。
可越是这般秩序井然,他越是心中慌。
智信一双手洗了半日,还未来得及擦干,便听得外头小沙弥隔着门叫道:“大师!衙门里头来了人,请您出来说话!”
又道:“仁慧、仁忠两位上师已是在门外等着,只差您了!”
智信连忙把手擦了擦,又整了整衣衫,取了禅杖出得门去。
这一阵子常常被衙门分派外出做法事、做超度,用来安抚民心,去衙门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一回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得劲,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生一般。
出得观音禅寺的大门,果然外头已是停着一辆马车,车厢门是大开了,里头坐着两个一同南下的和尚。
那两人一并坐在左边,留了右边的位子出来。
纵然都是佛门子弟,也一同南下,可因营中的传言,智信同那两人并没有什么往来,此时上得车厢,只单掌在前,行个礼,口中念一声佛号,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从禅寺到邕州州衙,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车厢上头却是一个人都没有说话。
三人一下马车,很快便来了个小吏上前相迎。
智信口中念一声佛,一面带头跟着人往里头走,一面仿若不经意地问道:“不晓得这一回又是个什么事情?是哪一位官人召见我等?”
那小吏也不防备,笑道:“是节度寻三位大师。”
果然将三人引得进了正堂。
还未踏进门,智信便觉得有些不对。
里头陈灏坐在主位,可右边下处,却是坐着三四个身着公服的官人。
最前头那一个,虽然比起从前瘦了不少,可那一张脸,那周身的行状,便是化成灰智信也能认出来。
——不是那心黑手黑的顾延章又是谁!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浓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老老实实地上得前去。
若是往日遇得其余官人,智信恐怕还要借着旁边仁慧、仁忠二人的面子拿一回乔,等着对方给自己主动招呼,可这时见的是陈灏同顾延章,他膝下一软,好险没有跪下,勉强站稳了,行礼道:“小僧智信,见过陈节度。”
又转身对着顾延章等人道:“见过诸位官人。”
陈灏坐在上,此时站起身来,回了一礼,指着一旁的位子道:“三位大师坐罢,此次请来,确有一桩事情要与诸位相商。”
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家左边的顾延章,复才转回头,看了一眼智信、仁慧、仁忠三人,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智信身上,道:“不知大师对交趾所知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