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副使。”陈笃才张口道,“明人不说暗话,若是我将所有事情一一说清,朝中会如何定罪?”
顾延章道:“你也熟背《重详订刑统》,其中条例不消我再解释,然则定罪从重或是重轻,只看你在其中出力,此时交代,若主谋非你,自然不用领重罪……国朝至今一惯善待官员,如若能戴罪立功,旁的不论,或能将你贬往广南、滇地任官……”
陈笃才沉默了片刻。
顾延章又道:“行此大案,若想全身而退,自是并无可能,然则只要能留一个官身,至少将来陈兄家中后嗣亦能科考做官,当不至于受到太大牵连。”
陈笃才迟疑良久,一张嘴翕翕合合,终于抬头道:“贤弟,从前之事,你且问罢,我自将坦白交代……”
两人谈话不过小半个时辰,之间的称呼,已是变了又变。
眼见陈笃才终于肯开口,顾延章却是并没有应承,只是坐回了交椅上,打了一下铃。
过了片刻,方才出去的那一名辅官走得进来。
顾延章分派道:“去给陈知县取纸笔来。”
隔间就有笔墨纸砚,那辅官很快拿得进来,放在了陈笃才面前。
他并没有多留,复又退了出去。
顾延章将那砚台打开,掀开自己面前的茶盏,倒了一丁点茶水进去,又取了墨条,在砚台里将那墨汁磨得浓浓的。
他把那砚台推向陈笃才,又拿了笔,用那笔头沾饱了墨汁,递了笔杆过去,复才道:“陈兄,我同你一般白身入官,家中并无任何依仗,见你今日,便如同见我将来,你也做过推官并知县,自然知晓若我问,必当有人在旁同审,但凡说错半句,想要回头再改,谈何容易?”
话语中尽是暗示之意。
陈笃才一听,心中立时便明白过来,他伸出手去,下意识地接过了那一杆笔。
先前那辅官拿了厚厚一叠白纸进来,搭在一旁,顾延章轻轻抽出一张在陈笃才面前铺开,用镇纸压定,又将其余白纸放在陈笃才手边,方道:“陈兄,今次供认全看你如何说,说多少,我才好拿去同胡公事禀话,我才入提刑司中,又仅是副使,还是巡察,并不在司,不管此时此案审问得如何,功绩也好,惩处也罢,均与我无关。”
他望着陈笃才的眼睛,压低声音道:“我眼下说这一番话,行这一番事,一来顺水人情,结一段善缘而已,于自己并不妨碍;二来,实在感同身受,唇亡齿寒,陈兄,我不问你话,此处有笔墨纸砚,我旁的帮不上忙,让你挪出来一日的力道,还是有的,你先留在此处细细思量,想得清楚了,再在纸上写出来,前情后事,所涉之人,谁人做何事……你又是‘为何’会忽然如此,我并不着急,也盼你莫要着急,必要想得清楚了,再慢慢下笔……”
“陈兄,以你之能,只要洗心革面,一旦再有机会,何愁不能回归正途,识迷途而知返,虽说这几年辛劳些,等熬过了风头,当真用心做出功绩,陛下自当有眼……私动常平仓虽是重罪,却并非再无翻身之日,等到此事了结,若我能出力,必不会袖手旁观。”
顾延章坐得离陈笃才极近,声音中尽是诚恳,句句掷地有声一般。
陈笃才听得他如此说话,此番表现,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狐疑,他几回想要说话,却是几回又压了回去,到得最后,终于问道:“你此举……果然是帮我,可于你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