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自辩状的草稿写完,从头又读了一回,只觉得流畅无比,字字句句自肺腑,所有解释,清清楚楚。
其余俱都好了,只差一桩。
他只等着派往汴渠沿岸辅郡的幕僚同府中从人回来,好将后续结果补得上去。
算着日子,早则今夜,晚则明早,当是能开始陆陆续续回到了。
范尧臣将笔挂回了笔架上,复才察觉出自己已经腹中空空,这便站起身来,踏出了书房。
出乎意料的是,门外候着的除却书房里头伺候的老人,竟还另有一个。
一名老妇坐在檐下的廊护上,一双眼睛盯着书房的大门,眼皮连眨都不眨一下。
她脚边放着两个食盒,身旁摆了一个竹筒,袖着手,弓着腰,给那面上的皱纹同花白的头衬得整个人小气巴巴的。
正是范姜氏。
同其余宰辅们多是大家出身的妻子不同,范尧臣的老妻范姜氏同他一般,也是农户人家。她相貌普通,哪怕放在村野之间,也只属中下,更兼性喜唠叨,大事小事都要插一嘴,眼光既差,又无甚能干,还经常帮倒忙。
此时年纪大了,即便身上的布料乃是上佳,可穿在她身上,气质上与乡野间的老妪,其实也并无多少不同。
然而见得范尧臣出来,她“腾”的一下,立时站了起来,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一般,才往前走得两步,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回头把地上的食盒提了起来,这才抬头问道:“是不是饿得厉害?我见你一日不曾出来,怕是饿得难受,也不好吃别的,就给你煮了浆粉条。”
见得老妻局促地站在对面,一时之间,范尧臣竟是不知如何回话。
再如何怕自己饿得厉害,也不需要她亲自在门外等着,只打个人盯着便够了。
特地这般行事,十有八九是担心自己一时想不开,在房中做出什么事情。
范尧臣娶妻以来,从来持身甚正,然而这份自持之心,其实与范姜氏并无多少关系,乃是他为人便是如此,无论娶的是范唐氏、范李氏、范王氏,他都不会在外头乱来。若是论及情感,多是家人之间的情分,少有其余。
可此时此刻,范尧臣的心,却似被一根极细小的针扎了一般,隐隐作痛,又隐隐酸。
少年夫妻老来伴,到得眼下,他忽然就领会了这一句话当中的深意。
***
饭桌上,范姜氏看着范尧臣似乎同往日并无什么不同,忍了片刻,终于按捺不住,又开始喋喋说起了这两日的事情。
“我已是把真娘同玥娘接得回来,和离书也已经递去了衙门,因你原来说要将此事抓紧办,我便催着他们把尾处置好了,咱们家里陪的嫁妆也收拾妥了……”
“玥娘倒还好,晚间睡得也好,不见认床,只是真难到底有些难受。她忽然遇得这样的事,也不奇怪,我就叫她在房中好生歇一歇,既是自己懒得动弹,便不喊她出来吃饭了。”
她一句接着一句,从自己这一次做的浆粉条比往常都好吃,那浆结得又快又凝,调的浇头味道也好,到老四媳妇前几日遣人回来送东西,据说是才得了个女儿,特来报喜,又叫长辈帮着取名字,说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