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正,皇城内外夜幕低垂。
小皇帝赵昉坐在清华殿的右殿里头,认真地垂看书。摆在他面前铜架上的白烛高低自立,不远处,几名内侍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
片刻之后,其中一人终于忍不住上前道:“陛下,已是过了亥时了……”
赵昉点了点头,却并不说话。
他自小已经养成了习惯,哪怕进了宫,做了皇帝,依旧谨言慎行。
从前在太学也好,眼下在崇政殿也罢,先生、侍讲们都说,大声诵读,可以加深对句读的理解、对作者意旨的感悟,可一旦没有先生在一旁的时候,因为害怕自己弄出的声响会引人注意,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默读。
文章本来就不长,赵昉的记性很好,从头到尾默念了三两遍,已是背了下来,正回忆白日间范尧臣所说的释义,忽见原本站在一旁的几名内侍,俱是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门口的方向。
他回过头去,果然见得杨太后带着几名从人走得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口中叫道:“母后。”
杨太后走得近了,道:“原还想着只悄悄来瞧一眼便罢,谁知道已是这个时辰了,你竟是还不歇息。”
她忙碌了一整日,面上本就有些憔悴,此时又是卸了妆容才来的,看上去更是显老,只那口气却是好声好气的,当中全是关切。
赵昉难免有些愧疚,小声歉道:“儿臣本是要把白日间先生说的文章背了,只觉得耽搁片刻,并不要紧,却不想背着背着就迟了这许久。”
一面说着,一面这就把手上书册推得开了。
杨太后看着他手中动作,这才松了口气一般,道:“你好不容易才养得壮实了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夜间睡得好了,白日里头才有精神。”
她口中说着,就这般盯着赵昉洗漱,等他歇下了,才出得殿去。
杨太后一回寝宫,还未坐稳,外头便有一名小黄门跟了进来,正是方才提醒赵昉时辰晚了的那一个。
此人先行了礼,日间所见一一同杨太后说了。
赵昉一日的安排分为三块,若非大朝会,每日早间便先在崇政殿听书听课,中午小憩之后,先要习练骑射、拳术,接下来的时间,便能自行安排。
他虽然年纪小,可一向十分自制,从来是完成了先生布置的功课,才稍稍歇息一下,也不与同龄小孩一般,爱四处跑跳、吵吵嚷嚷,极少叫人操心。
这日也是一般,赵昉早间上了课,下午骑射、练拳,回到清华殿,便一直在桌案前读书写字,并未做其他事情。
杨太后听完,只觉得甚是奇怪,问道:“今日是哪一位在崇政殿说书,是不是先生布置的功课太多了?”
那小黄门迟疑了一下,复才道:“今日乃是臣在旁伺候,早间乃是黄相公、范相公两位教授,与平日一般,课说的不多也不少,并不见陛下为难,课上范相公还夸陛下会举一反三,学得极快!”
对于这一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杨太后惯来是放在眼睛里也不觉得疼的,看到他咳一声,都恨不得叫他好生卧床数日休息,此时虽看不出什么问题,可还是不甚放心,便道:“你把陛下今日看的书取来我看。”
小黄门匆匆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了另一人,一齐捧着两筐满满的书册进得殿来。
杨太后吃了一惊,从里头捡了几本出来,还来不及看书名,便问道:“就这一个下午,陛下竟是看了这许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