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的房间只开了一盏地灯, 并不明亮的灯光将阳台整块落地窗映衬出一片水色。
足以让两人看清酒瓶酒杯,又不会影响聊天的兴致。
乔大少爷夹了点冰块扔进杯子里,当啷几声轻响格外清晰, 反衬得夜色非常安静。
他倒好酒,把其中一杯搁在顾晏面前, 自己拿了另一杯喝了一口, 让冰冷的酒液舌侧转了两圈, 才缓缓咽下去。
顾晏也没有催,端着杯子沾唇喝了一点, 目光落在落地窗外模糊的夜景里。
这就是顾晏作为朋友的好处了,他有足够的耐心等你整理好情绪开口,如果你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他还会在恰当的时候帮你轻描淡写地起个头。
“因为曼森的事?”顾晏甚至没有去看乔的脸色, 就这么提了一句。
乔挑起眉:“这你都能看出来?”
他诧异完,又点了点头,了然道:“也对,你哪次看出不来。确实有点这个原因在里面, 可能是因为昨天去了趟医院,看到了曼森的样子。后来我又跟警方联系了一下, 见了一次赵择木, 就想起不少小时候的事情来。”
“我跟你说过的吧,小时候我们关系其实很不错, 比现在好太多了。也许父母之间的交往夹着很多利益链在里面, 但我们玩得挺纯粹的, 对脾气就一起,不对脾气就滚蛋。赵择木比我们大一些,以前总是我跟曼森两个横冲直撞地闯祸,他在关键时刻帮忙救我们的小命,曼森那傻子蠢事干得最多,他帮曼森收拾烂摊子的次数大概是我的两倍有余……”
“你说人是不是挺有意思的?过命的交情,慢慢的说疏远也就真疏远了。现在一个躺在医院里,一个坐在看守所里,以后估计也不会再有什么往来的机会了。最讽刺的是,我居然因为这样一件事,跟曼森的关系又慢慢好了起来。”
“……我不太愿意相信赵择木会因为他所说的那些理由做这样的事。曼森应该也不愿意相信。”
乔又喝了一口酒,拧着眉心半真不假地问:“为什么?你看我跟你就没这些问题,后来认识的朋友也都没这些问题。”
顾晏说:“认识得太早了。”
乔愣了一下,“嗯?”
“认识得太早了,观念意识还没成型,还没经历变化最大的阶段,你在变,对方也在变,很容易就背道而驰了。”
乔点了点头,“也对,咱俩认识都已经大学了,已经快定型了,合得来就是合得来,再怎么变也顶多就是微调。”
顾晏“嗯”了一声。
乔看着楼下的花园,树影被灯光映衬得一片斑驳。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之后,他又咕哝道,“我们这群人,可能还是受家里影响吧。如果赵择木背后不是那个要依附别人的赵家,如果曼森跟老家族没有关系,我小时候就远远地住到外祖母那边去……”
顾晏想了想,说:“那你们可能根本不会认识。”
乔:“……”
这位少爷被堵了个结实,佯装不满地闷了半杯酒,转而又噗嗤笑起来。
顾晏瞥眼看他:“喝多了?”
乔大少爷摆了摆手,“没,被你这么冷不丁拆个台还挺有意思。”
“诶你知道么,我挺小的时候,几家之间经常会搞那种下午茶聚会,父母会邀请很多有生意往来的人。大多数来参加聚会的人,都会把孩子也带上,大人是大人的圈,小鬼有小鬼的圈,相当于提前打人脉,很少有人会错过这种机会。但是我记得有几家就从来不带孩子,不仅不带,还都藏得挺好的。”乔少爷瘫靠在椅子里,放松地回忆着很多事情。
“藏得住?”顾晏随口问道。
乔点了点头:“有心的话,能保护得很严。当然,真展成我家、曼森家这样的还是挺难藏的。没到这种体量的都有办法藏。我印象里小时候见过一对非常低调和善的夫妻,想不起具体长相了,但我记得夫妻两人都跟画上的一样,好像姓林吧?我们小时候总说,那对夫妻的孩子得多好看啊,但从来没见过。不仅没见过,连姓什么叫什么都没人知道。最初觉得挺可惜的,后来……又很庆幸。”
顾晏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味,看向乔,“庆幸?”
乔没立刻回答。
他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又夹了半杯冰块,给自己重新到了一些。金棕色的酒液顺着冰块渗透下去,很快将冰块的棱角磨圆,杯壁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乔用拇指抹了一下那层水汽,说:“我前几天不知怎么的,做梦梦见小时候了,那时候我跟老狐狸关系挺好的……”
他这话题起得突然,而且居然主动聊起了他爸。
这让顾晏有些惊讶,同时也隐约意识到……乔所谓的心事,应该是指这个。
“我记得每回去马场,我爬不上马镫又闹着要骑,他都会把我扛到肩上去,到处溜达着看马。他那时候年纪其实已经不小了,我姐都大学毕业开始学着接触公司事务了。”
他兀自回忆了一会儿,又道:“真的……还挺好的。”
“他其实对家里人一直很好。”乔说,“但是后来我现……他对外人就不一定了。我有几次听见他在接通讯,跟老曼森或是谁,商量着一些事情。具体内容记不太清了,搞垮谁谁谁的资源线或是逼一逼谁之类的……”
他很不乐意回忆这些,说起来语气也不自觉变得焦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