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10-23
“你!你蒲山公府财大气粗,动辄便是几千石的大买卖。我等小本经营,小小的中州都不得行遍,又如何去得江东蜀中?”王安言语里隐约露出几分惶惑,“还望贵府早日停了赈济,好让我等从郑家购些粮食,或是允我等加钱向贵府买些来应急?濮阳城里的百姓不可一日无粮啊!”
“哼,这却不是房某关心的事情了。”房玄藻脸色淡漠,“你们既然不是流民,自然有些余财。天下之大,哪里没有粮食卖?别的不说,就说皇帝陛下新修的两座大仓,回洛仓与兴洛仓,里面囤积的粮食何止千石?莫怪房某没有跟你们指出明路。”
众商人听得此言,一片哗然。
“我,我等怎敢动官仓的主意?”
“房玄藻,你好大胆,官仓的粮食岂能拿来买卖?”
“嘘,诸位,我听说回洛仓的主事官令狐达是个贪财之人,或许真可以弄一些粮食应急……”
“我等虽然是不入流的商人,比不得那些士子老爷高贵,却也知道守法克己!”王安亢声说道,“两座大仓是陛下专为赈济中州百姓所设,里面囤的乃是中州百姓的救命粮!我等岂能与贪官勾结,对这救命粮食下手?”
“呵呵,好一个救命粮!”房玄藻负手望天,“既然皇帝陛下早已备下了救灾之粮,尔等何须着急?且端坐家中,等着朝廷派发的赈济罢!”
濮阳众商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自处,皆将目光望向王安。只见他脑门上堆起细密的汗珠,将牙咬得轻轻作响,显然正在内心正在做天人交战。房玄藻冷笑连连,正要拂袖离去,忽然看到李府的家丁林三站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自己身前,大声央求道:“房管事,小人求求你了,就卖一些粮食给泰宁叔他们吧!小人的父母都在濮阳城中,眼看着就要断粮了!”
房玄藻讶然一笑,“林三,你这话我可有些听不懂了。我李府可曾短了你的月俸?濮阳城的人都知道,我李府下人的俸金绝对是最丰厚的。你且拿着你的钱去买粮食,在这里求我有何用?”
林三重重地磕了个头:“房管事,如今濮阳城所有的粮食都在蒲山郡公府中。泰宁叔他们手头没有粮食,如何能卖与小人?您可知道,自昨日起,整个濮阳城的粮行食铺都关了门了!”
“他们关门不做生意,你却要怪到房某头上?”房玄藻俯身看着林三冷笑道,“还是说,你对蒲山公心怀怨恨,站在王安他们那边?”
房玄藻在言词中掺入了灵力,林三这等凡人哪里知晓这些?他只感觉一股强大的威压笼罩全身,浑身冻得打颤,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他想要告诉房玄藻,林家三代侍奉李密,对蒲山郡公府的忠诚无人能及;他想要告诉房玄藻,他和自己一样,也是最下等的庶民,何必相互为难。他有太多的话想说,然而牙齿格格作响,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脸憋得变得铁青无比。在外人看来,这完全就是一个被戳穿伪装后恼羞成怒的小人。
“哦呵呵,庶民果然是庶民。只是为了区区私利,便要违背蒲山公的教诲。”房玄藻轻哼一声,撤去了威压之气,“林三,你可知错?”
“小人不知!”林三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昏暗起来。他嘶哑地说道,“庶民怎么了?我林三是庶民不假,你房管事不也是个庶民吗?这濮阳城中的百姓,除了那些世家门阀,不都是庶民吗?”
他颤颤巍巍地直起身来,正一正脑袋上的幞头,看着场中众人说道:“就是这些流民,不也是庶民吗?他们若是有屋有田,身有浮钱,谁会舍去这张脸,跑来向你乞求那可怜的半斗米面?”
场中的流民听了林三这番话,默默地往后散开了几步,唯有婴儿和幼童在风中啼哭不止。
“是啊,我等皆为庶民。庶民何苦为难庶民!”谢子枫轻咬牙关,怔怔地看着房玄藻,眼中的光华逐渐黯淡下来,“吕大哥,小阎,人和人之间,真的要分出个三六九等,不相往来吗?世家高高在上,平民卑躬屈膝,两者处境有如云泥之别。平民之间还要分出什么流民与庶民,真是荒唐!”
吕青眼中闪过一丝异彩,正要说话,却看到一旁皱着眉头的阎立本,只好轻笑一声说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不同圈子的人,利益诉求皆有不同,此乃人之常情,不可违也。天道循环,纲常有度,这可是读书人的祖宗,孔老夫子的训诫。”
“不对……孔夫子说的不对。”谢子枫摇摇头,“天地以万物为刍狗,人岂有贵贱高低之别?我等皆有父母,将来亦皆有妻儿,哪里有什么不同?凭什么允许一些人踩在另一些人头上?凭什么把一些人生生地划在圈子外面?”
“喔,想不到子枫兄居然推崇道家思想……”吕青讶然说道,“人身本无贵贱高低,人心却有亲疏爱憎,此乃私利,对错难定。不过房玄藻如此固执,不念人情,此事做的有些过了。”
“好你个林三!”谢子枫这边正在说着,忽听房玄藻冷笑道,“看得倒是通透。不错,这些人或许曾经有屋有田,但是现在却是一无所有。你林三不是想从蒲山郡公府讨到粮食么?可以!只要你肯舍弃你如今的身份与俸银,加入这些流民,房某马上赠你粮食!”
此时已接近午时,巷子里又涌进不少流民。还有许多买不到粮食的城中居民,也纷纷赶到这里一探究竟。房玄藻看着周围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心里不惊反喜。只见他指着王安厉声说道:“还有你们!就在家中等着朝廷的救济罢!若是哪一天你们真到了一穷二白的境地,我蒲山郡公府的赈粮绝对会派送到你们手中。然而此时此刻,我李府的粮食,只发给流民,断无通融之理。”
众人听了房玄藻这一席话,一片哗然。那些外地来的流民听房玄藻这么说,窃喜不已,纷纷跪下叩谢蒲山公的大恩大德。而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则惶惶不安起来,有些人在商量着去哪儿买粮,有些人围着商人们质问该如何是好,还有不少人高声问着房玄藻:“房管事,你的意思,只要我等变为流民,便有饭吃了?请问如何才能算做流民呢?”
“呵呵,房某方才说过了,只要你真的是一穷二白,便可来我蒲山郡公府申领赈济!”房玄藻轻笑道,拿斜眼去看王安,“泰宁叔,您要不要捐出家中钱财,加入流民的行列呢?”
“不,不……”王安不停地搓着双手,“不能走到那一步。我们……我们去买官粮!我们去兴洛仓,去东都!我们要求尚书令大人,求圣上开仓贩粮!对,对,我们一定有法子的!”
“王泰宁,你真是老了……”房玄藻轻蔑地从他身边走过去,来到人群之中,振臂呼道,“你们只知朝廷新修了两座大粮仓,却不知道,这两座仓里根本没有一粒用来赈济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