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王安死死地盯着房玄藻,眼中露出不可思议之色。此言一出,所有百姓,无论是本城居民还是外来的流民皆吃了一惊,一股巨大的不安瞬间笼罩了整条巷子。
“呵呵!房某从不妄言。”房玄藻从容地在人群中穿行,“今年的旱情,春季便有了预兆。然而我们的皇帝陛下却一心想着他的文治武功,下令山东世家捐粮入仓,用作明年四征高丽的军粮。我等世家身负教化百姓之责,一举一动当以圣贤之言为准,岂能任由皇帝如此乱来?故而拼着被朝廷责怪,也要将这些粮食送到灾民手中!至于你们要去东都寻找圣上,更是痴心妄想。”
他眼神在人群中快速掠过,最后落在王安身上:“就在上月,圣上已经去了江都离宫!这中州,我看他是不想管了!”
这句话如惊雷入夏,又如水入油锅,将整个巷子炸得沸腾起来。此时此刻,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那些逃难来的流民,皆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之中。这种惶恐将随着时间的推延,逐渐演变成不可遏止的愤怒。房玄藻想到这里,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皇帝陛下怎么可以抛下东都,抛下中州!”一个中年男子凄惶地跪在地上。
“还要征高丽吗?我的公公丈夫全都死在了辽东,这次又要祸害谁家啊!”一个年轻妇人怀中抱着哭泣不止的孩子,愤愤地叫道。
“兴洛仓都指望不上了,我等该如何是好?”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顿足道。
“某虽然住在濮阳,却没有几个大钱。房管事,某将所有的钱财都捐出来。某要做流民!”谢子枫还记得,说这话的人正是之前和王慕秋赌钱的那个大汉。
“甚好!捐出钱财,便可每天申领我蒲山郡公府的粮食。”房玄藻大声说道,“尔等捐出的钱财,房某绝不会挪作私用,而是会用这些钱去购买更多的粮食。密公仍在四处奔走为各位筹粮,他老人家说了,即使跑断双腿也要买到足够多的粮食,确保每一个流民都能填饱肚子!”
“密公高义!”
“跟着密公走,有饭吃了!”
“滚他娘的朝廷,还是蒲山公靠得住!”
房玄藻所到之处,人头攒动,众人或大礼相拜,或拱手称赞。王安那边也有好些人悄悄地拉开了和他的距离,神色间露出向往之意。
“你赢了……”阎立本的手在谢子枫眼前晃悠,“你赢了,谢大哥。”
“啊?”谢子枫茫然地应了一声,“什么赢了?”
“赌约啊,赌约!”阎立本有些生气地说道,“你怎么心不在焉的,你押的蒲山郡公府赢了。”
“赢了么?”谢子枫怅然说道,“这场赌约中,没有赢家。真正的赢家,在那里……”他指着面色平静的房玄藻,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清冷,“以利诱之,以势压之,以情胁之……口中说着孔夫子的教诲,行事却毫无儒家浩然之风。蒲山公怎么会让这么一个人物来做管事?”
“哦,你认识蒲山公?”阎立本和吕青异口同声地问道。
“不错……”谢子枫沉吟道,“我曾与蒲山公见过一面,他为人豪爽大度,行事光明磊落。今天倘若是他在场,绝对会将粮食卖与濮阳商人的。旱情面前,还要拘泥于身份贵贱,姓房的到底在算计着什么呢?”
不知不觉中,谢子枫也同王慕秋一样,用上了“姓房的”这三个字了。
“呵呵,无非是为蒲山公挣些名声罢了。”吕青将折扇插到脑后,“事情到了这一步,恐怕无论是谁,都不再会相信朝廷了吧。或许这才是房玄藻的真正目的。”
谢子枫看着发生的一切,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很多问题。房玄藻在人潮中如此显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内心却有着无人可知的阴暗一面。失魂落魄的王安,木然跪着的林三,看起来无人问津,自己却从他们身上发现了灼眼的光芒。
在巨变面前,人们往往会选择追随强者,抛弃弱者。然而,强者就一定代表着正义吗?谢子枫想到这里,忽然感到一阵心惊胆颤。然而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的无奈。自己又不是强者,如何去引导普通民众?何况自己坚信的东西,就一定是正义吗?
“在这阴谋者当道,善良者隐匿的时代,我到底该做些什么呢?”谢子枫第一次考虑起自己的未来,不再是懵然遵循父母的遗命,不再是任凭兴趣的驱使,而是认真地思索着自己将要扮演的角色。
他一时想得头疼,见阎立本仍然气鼓鼓地看着自己,轻笑着说道:“那么就要恭喜姓房的了,他才是这场赌局的最大赢家吧。”
“呵呵……”吕青拱手道,“无论如何,胜负已分。吕某也是时候离开了。小阎,我们走吧!”
“吕兄且慢!“谢子枫正要出言挽留,忽听一阵兵戈声由远及近,只见小巷尽头出现了一队赭红色的兵士,将整个巷子团团围住。
“某刚才似乎听到有人在咒骂朝廷啊?”只听马蹄得得,一个中年男子骑着矮脚马悠然而至,“如果某没有记错,这濮阳城,现在还是大隋的濮阳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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