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寒似乎没有听见谢子枫的话,遥遥朝这边一揖,转过身去。谢子枫还爬起来想要追,却听人群中传来王绪的惊叫声,“你说什么?四叔死了?”
场面瞬间冷寂无声。只见人群闪出一条道,王绪扶着王茯慢慢朝谢子枫这边走了过来。
“老四,你个老鳖蛋,又装死了?”王茯拂着短须,笑声中有遮掩不住的焦急。他们走到王苓身前,王茯“啧啧”一叹,俯身拍着王苓的尸身叫道,“起来了!地上多凉啊!”
王苓依然毫无反应。王茯又干笑了一声,对李玥说道,“丫头,你最通医理。老四这是怎么了?”
李玥脸露难色,看了看王茯,又看了看谢子枫,不知道该怎么说。
“四舅他死了。”谢子枫低头说道,“你老人家节哀顺变。”
“哈?”王茯忽然手舞足蹈起来,“死啦?老四死啦?这可是老夫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父亲,别笑了……”王绪早已瞥见哭得泪人似的王冉,低声叫道,“人死为大,微微还在一边呢!”
王茯挣开王绪的手,一下一下地拍着王苓的尸身,眼泪都笑了出来,“你个老小子!害死了大哥,断送了义军,自己却当起了富家翁。老夫这五年在山上,是日也盼,夜也盼,就在盼着你死呢!”
“三伯!”王冉抬头盯着王茯,眼里满是忧伤,“我爹爹他是为了救你才死的!”
“老夫知道,老夫怎么能不知道呢!”王茯仰头大笑,“死了好啊!死的好啊!死了就可以挣脱王家这座樊笼,自由自在。死了就可以离开这修罗人世,无拘无束。死了……就能见到大哥和小妹了……”
王茯低下头来,脸色异常的平静。他学着王苓盘膝坐下,正好与王苓面对着面。
“老四,你不是最怕死呢?为什么要救老夫?”王茯幽然说道,“你们去忙吧,老夫要和老四说几句话。”
听他这么说,王绪扶着王冉,秋决明扶着谢子枫,加上李玥五个人往后退了十几步,远远地看着王茯。只见王茯嘴里呢喃,一会咧嘴大笑,一会破口大骂,没有留下一滴眼泪。
王冉在王绪的怀里瑟瑟发抖,牙齿格格作响。谢子枫又想起在聚义厅里,小姑娘一脸希冀地问自己,她的爹爹和伯伯能不能和好时,自己做出的承诺。此时此刻,这份承诺怕是永远也不能做到了。他不忍看王茯载笑载言的样子,转头向湖上望去。
“微微!小六!”一艘走舸飞一般而至,船头站着的正是王绛。船还没靠岸,他一个猛子扎进湖,连爬带滚地跑到众人身前,欣喜地说道,“八风营退了!我看张须陀走得时候身受重伤,脸色难看,一定是被爹爹打退的吧?”
众人默然不语。王绛这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微微,你怎么哭了?小六,是不是你惹微微哭了?”
“五哥……”王绪一手指向王茯,“四叔他,死了……”
“什么?”王绛大吃一惊,“是谁杀了四叔?是张须陀那个老贼吗?”
“是宇文化及的二儿子,宇文成趾。”谢子枫沉声回答。
“管他什么宇文化及还是张须陀,都是朝廷的人!”王绛忿然道,“天杀的朝廷!杀了我大伯,又害死我四叔!大隋朝欠我王家太多了!兄弟们,抄起家伙,跟我一起杀官军去啊!”
梁山众人本就怨恨朝廷,今日之事,更使他们对官军深恶痛绝。王绛此时奋力一呼,周围喽啰们纷纷响应。“绛哥儿说的对!”“今日之仇不得不报!”“我们听绛哥儿的!”
“不行!”谢子枫张臂拦住王绛,“八风营实力未损,我们这里却折了好些人。此时出击,无疑是以卵击石。”
“打不过也要打!今日我誓要染红这雁荡水泊!你不是王家人,大可以躲到一边去。”王绛轻蔑地看着谢子枫。
“谁说他不是王家人?”王冉忽然从王绪怀中脱出,挽起谢子枫的手臂,淡然道,“爹爹临终前已经把我许配给枫哥哥,只等丧期过了就完婚。五哥你应该叫他一声‘妹婿’才对。”
“什,什么……”不但是王绛,就连谢子枫这个当事人都结结巴巴地叫了出来。
“表妹,舅舅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谢子枫一边说着,一边去看李玥。谁知李玥已经不见踪迹了。他心下焦急,想要挣开王冉的手,又怕伤了小姑娘的心。正纠结时,却听王茯没好气地喝道:“瞎闹什么?都给老夫滚回山上去!”
说来奇怪,王茯话音刚落,大雨从天而降。夏日的雨,来得又快又急,湖上岸边瞬间就已笼罩在水雾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隋大业九年六月二十四日,河南讨捕大使张须陀只身赴梁山招纳贼徒。贼不从,张奋然杀敌十数人,乃脱。是日,天降大雨,挟有龙啸。
——《洛水诀·张须陀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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