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一阵不吉利的鸟叫响起,云开月出,树巅偶见黑影掠出。
“上山。”范闲与高达回到了马车上,范闲对邓子越说道:“安静一些。”
邓子越点点头,轻挥缰绳,咬着枚子的马儿拉着车,便绕过了那个死寂一片的庭院,往城后方行去。这庭院的后方是一方山丘,隐在黑暗之中,又有春树遮隐,在那里观察下方,应该没有人能现他们这一行人。
马车中,范闲沉默地脱下手上那双手套,手套薄的就像一层肌肤一般。他用手套细细地擦拭了一遍软剑上的血水,确认剑上不再夹着一丝血腥味道,才将软剑重新收回腰腹上,紧接着稳定地食指一弹,一些粉末弹上了手套,轰的一声燃烧了起来。
高达看了他一眼,从椅下取出一个铁桶,放到他的面前。范闲将燃烧的手套扔入铁桶之中,眯眼看着渐渐趋小的火焰,眼瞳里的火焰也渐渐熄灭。
没有过多久时间,马车就已经驶上了山丘。
下方那座庭院依然安静着,里面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昏了过去,自然不出来什么声音。没有人知道里面生了命案,当然也不会有人来看。
不知道范闲他此时留在后方山上,是准备看什么。
邓子越轻轻拍抚了一下马儿的颈背,钻入了车厢,沉默地坐了下来。
范闲掀起一角车帘,往下方望去,不知道看了多久,仍然没有什么变化。
“等对方现这里的事情,只怕还要很久。”邓子越看看天时,应该正值中夜,劝范闲道:“不会来的这么早。”
范闲笑了笑,知道自己确实有些心急,轻声与高达说了两句什么,便靠在了椅背上闭止养神。
高达举出一张毛毯盖在了他的身上。渐渐,有些冰凉的身躯暖和了起来,范闲觉得温暖之中困意渐袭,就这样沉沉睡着。
……
……
不知道睡了多久,范闲睁开了双眼,嗯了一声。
邓子越掀开帘布,往下方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人来了。”
范闲掀开毛毯,将头放到窗边,眯着眼往下面望去。只见袁梦一直隐居的宅院外,忽然来了一个人,那人熟门熟路地轻声敲着门,敲门的节奏明显隐藏着某种暗号,看来是江南势力负责与袁梦联系的接头人。
那人穿着一身单棉衣,面貌寻常,在宅院门口敲了半天,现没有人应自己,似乎有些惊讶与紧张,马上退入了黑暗之中。
山上往下监视的范闲也不着急,知道这人一定会再回来。
果不其然,那人并未走远,只过了一刻功夫,西北角的院墙之上便多了一个人头鬼鬼祟祟地探了出来,正是那人在窥看院内生了什么事情。
那人壮着胆子跳入了院中。山上的三人再也无法看到那人在院中看见了什么,只听着被压抑的极低的一声轻呼,应该是那人终于现了院中的大批尸体与血泊一片的惨景。
院门马上被推开了,那人低着头冲向了黑暗之中,想来是要去向自己的主子们报信。
……
……
范闲在马车上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这时候才注意天边已经渐渐泛白,忍不住笑道:“天快亮了,对方如果要遮掩这件事情,就得抓紧些。”
邓子越点点头:“各府上都派人盯着了,今天夜里谁会收到了这个消息,明天就能有情报汇总。”
范闲笑着说道:“你们猜,今天来为袁大家处理后事的……究竟有哪些人?”
邓子越苦笑道:“苏州府……肯定是要派人来的。大人,这里有我盯着就好了,您还是先回府休息吧。”
范闲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袁梦一死,惊的自然是暗中庇护她的江南官员,夜间杀人,晨间窥视,但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知道袁梦死讯,并且急忙前来处理后事的官员……当然就是在这件事情里扮演不光彩角色的官员。
准确来说,江南路里到底有哪些人是长公主的亲信,今天晨间应该能查到少许。
范闲也是没有办法,监察院在江南的人手不足,不可能每个府上都安插致命的钉子,只好用分头监视的方法,杀袁惊梦的手段,来查上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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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府知州大人,最近这些天天天忙于在公堂之上听宋世仁与陈伯常辩论,荒废了政务不说,心神也有些耗损过大,每一入夜都是沉沉睡去,连最疼爱的三姨太都很少去亲热,所以这天一大早被人从被窝里喊出来时,他的心情非常愤怒。
而当他听到那个消息之后,却像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底,所有的怒火在一瞬间消失无踪,脑中涌起无比的震惊与深深的担忧。
袁梦死了?这事情生的太过突然,自己怎么向二殿下和世子还有……长公主交待?
他一边着急穿着衣服,一边命人去传府上的师爷过来。等师爷过来的时候,知州大人的衣服已经穿好,略带一丝埋怨说道:“怎么过来怎么慢?袁梦死了!”
但凡师爷们都是这些官老爷的心腹亲信,没有什么事情会瞒着彼此,这位师爷当然也知道袁梦的事情,苦笑说道:“死便死了,钦差大人既然来了苏州,那位袁大家还不肯离开,最后还不是死路一条。”
知州大人皱眉说道:“她的藏的如此隐秘……你的意思是说,是监察院动的手?”
“除了监察院,江南还有哪股势力可以悄无声息地杀死袁梦?”师爷分析道:“大人此时断不可惊慌,反正袁梦已经死了,监察院便不可能捉到我们与她之间的关系……如果您此时反应失措,反而会让监察院现大人与此事的关系。”
师爷的考虑果然足够谨慎。
知州想了想后,皱眉说道:“可是……总觉得有些古怪,如果是钦差大人动的手,为什么没有将袁梦抓住,而是直接把人杀了?如果钦差大人想借刑部海捕文书那事,动一动本官,便不应该如此处理。”
师爷也是没有想明白这一点,猜忖说道:“袁梦乃是二殿下与世子的近人,虽然被刑部了海捕文书,但这满天下的官员也没有谁敢冒着得罪京中贵人的危险去将她捉拿归案,大人不用过于担忧,人人皆是如此……至于监察院为什么不活捉……我看或许是袁大家知道自己熬不过监察院的刑罚,于是自尽而死。”
“还是得去看看。”知州下了决心,“至少要知道一些细节。”
师爷斩钉截铁劝阻道:“大人不能去。”
“嗯?”知州皱眉道:“为什么?本官自然不会亮明仪仗去,这马上就要天亮了,如果不赶紧收拾,传扬开来……京都刑部那边一定有话要说,监察院也会借题挥,我小小苏州府怎么回答陛下的问话?”
“如果监察院想借题挥,今天就不会把这题做成一道死题。”师爷提醒道:“谁知道这时候那边有多少双眼睛在看?大人断然是不能去,至于善后之事,我呆会儿乔装打扮,带些心腹过去就成。”
知州一想,如此确实要安妥许多,便允了此议。这一官一师爷自以为反应已算谨慎,却浑没料到,当那位师爷打扮成晨起员外模样从府后溜出去时,隐在知州衙门外巷口的一名密探,早已把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
等苏州府师爷坐着青帘小轿,来到袁梦避居的宅院外围时,现这里的几条街上都已经有了些奇怪的人。他的心头一紧,掀开轿帘一看才放下心来,对趋到轿边的那位布衫汉子皱眉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人就这么死了?”
那位布衫汉子乃是苏州千总,也是今天被袁梦死讯从被窝里惊起来的官员之一,他本来应该驻在城外,但是府在城内,所以反而是第一个赶到这里的人,听着师爷问话,这位千总大人没好气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师爷一怔,下了轿子,二人一看彼此的穿着,忍不住都叹息着苦笑起来,堂堂官员师爷,今儿个却被迫穿着平民老百姓的衣服。
“街上干不干净?”师爷微微侧脸,把自己的面容遮着,小心问道。
千总大人说道:“放心吧,我手下孩儿们已经清理过了,应该没有人在旁边看。”
师爷点点头,便和千总并肩往院里走去。
一入院中,看着那些满地死尸与惨不忍睹的惨景,师爷忍不住恶心欲呕,遮着口鼻说道:“袁梦的尸体呢?”
“在房内?”
师爷强抑着恶心与恐惧,走入房内一看,便看见了袁梦袁大家死不瞑目的死状,上前确认对方已经死透,师爷这才放心了少许,叹息道:“这还真不知道如何向京里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