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兰芽便入宫递牌子求见。
倒没成想,这回竟然是张敏亲自接出来。
施礼罢,张敏抱着廛尾走在前面,兰芽袖着手,恭谨跟在后面。
走过阔大的乾清宫广场,早晨浅金色的阳光在地上纯白石块上泛起耀眼的光辉。兰芽不由得微微侧目,遥望向西南角的那一圈庑房。
自鸣钟处依旧门窗紧闭,什么都瞧不见。可是却也不知怎地,兰芽却也还是觉着安心。
张敏兀自在前面走着,没回头,仿佛也没瞧见兰芽的小动作。他只轻声细语地问:“小兰子,这一回到了南京,可给皇上带回些什么来没有?候”
张敏问,就是皇上问。这一问,也许就是皇上在衡量是否值得见她。她没敢怠慢,忙躬身回话:“奴婢带回了罪证!凭此罪证,可证明司大人无罪!”
“哦?”张敏停步转头望过来,可是神色中却并无半点嘉许:“只有这个么?”
兰芽一愕。
难道这个并不是皇上想要的?或者说皇上根本就不在乎?
兰芽便连忙深施一礼:“奴婢年纪小,见识浅,虽则现下挎着乾清宫长随的腰牌,实则还没机会伺候皇上。因此上,还望公公多多指点。”
张敏一笑点头:“实则,咱们皇上是最好伺候的主子。皇上最喜欢一团和气,皇上对人对事都只有这么一个规矩罢了。你只要记着这个规矩,便没有得罪皇上的地方。”
张敏说着不知有意无意,朝自鸣钟处那边瞧了瞧:“你可明白,皇上为何明明下旨将你们司大人留宫禁足,却压根儿就没在那门上加锁么?那也都只因为,咱们皇上最不喜欢无风偏起浪的,原本这朝堂上下一团和气该有多好,可是偏有那么些人联名参劾你们司大人,皇上实则心下并不欢喜。”
兰芽微微一怔。
原来在皇上的心中,真正有罪无罪实则并不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得保持那一团和气么?
见兰芽没出声,张敏便偏首望来:“实则这天下事、天下人,都在皇上心里装着呢。该用什么人,该杀什么人,皇上比谁都更清楚。用不着那些官员联名上奏,逼皇上就范。”
“小兰子,咱家这么有的没的跟你说了这么些,你可都听懂了?”
兰芽心有所悟,可是却一时半刻还是消化不了,便再施礼:“请恕奴婢愚钝。公公,晚辈还是一头雾水,还是不知道待会儿见了皇上,奴婢该说什么!”
兰芽偷偷觑着张敏的神色,道:“实则奴婢自己倒是没什么,皇上若不满意了,要打要杀都由得皇上。只是担心,没的连累了公公——公公好歹指教了奴婢这么些,皇上别再以为公公也没教明白才好。”
张敏一甩廛尾,尾毛从兰芽面上滑过,张敏笑骂:“你个小鬼头,连咱家都敢裹挟!”
兰芽忙赔笑,“以后奴婢必定少不得多向公公尽孝。”
张敏便叹了口气,道:“一团和气,放到江南盐案亦是如此。对于皇上来说,究竟是谁贪,又贪墨了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把贪墨的银子,给皇上送回来!”
兰芽闻言,心下这才狠狠一惊。
所有的罪行都是冲着那些银子去的,那些银子则有更大的用场;可是倘若那些银子被追回来了,那么从前那些罪行便等于是白费了力气,而那个要用银子图谋的用场便也自然胎死腹中。
皇上的这“一团和气”,看似荒唐,却反倒可能是捉住了最关键的一环。
再说,这天下的哪个臣子,不是皇上委任的?每揪出一个臣子,跟打在皇上脸上也没什么区别。抓住的臣子越多,可能天下百姓反倒越会质疑皇上不会看人,对于皇家颜面又有何好处?
兰芽深施一礼:“奴婢受教。多谢公公。”
张敏这便一笑,迈步径自引领,再不多话。
皇帝见了兰芽,便免了礼,亲近地叫:“兰长随,江南一行辛苦了,快近前来说话。”
这不合规矩,兰芽岂敢轻易起身。
皇帝便笑,指着龙案旁几个卷缸道:“南京给朕送来些字画,朕便想着叫你来看。来来来,终于盼着你回来了,快帮朕解一解这心痒。”
画?
莫非便是从前曾诚书房中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