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芽忙起身,躬身藏住眼神,走到皇帝龙案边来。
两个御前的小内侍忙不迭将两幅画展开了,一幅搁在案上,一幅便这样举着给皇帝与兰芽看。
兰芽一上眼,眼睛便湿了。
爹爹的画笔,她岂能认错。
可是爹爹却是皇帝的罪臣,此刻爹爹的作品被摆放到皇上眼前来,惊大于喜。
兰芽便不得不小心,觑着题款道:“好画。”
皇帝也兴奋得搓手:“你也觉着好,是不是?不枉朕不眠不休对着这些画,瞧了三个晚上!”
张敏便也凑趣
道:“已有经年,不见皇上这般雅兴。”
皇帝也沉吟片刻,幽幽道:“自从……”
却只说了这两个字,便摇摇头,不再说下去。只对兰芽道:“你可瞧的出,这是谁的手笔?”
兰芽紧张得捉紧了衣襟。
她自然不能说是她爹爹岳如期的。幸好这些画的题款都可唬人,于是她便再认真瞧了一眼题款,道:“此画笔墨清润细劲,形容布置,曲尽其巧。奴婢若未认错,当是宋时朱锐的《溪山行旋图》。”
皇帝未知可否,又指着两个内侍举着的那幅画问:“那幅呢?”
兰芽朝那画缓缓走过去,却用力屏住呼吸。
她悄声道:“这一幅,当是郑思肖的《墨兰图》……”
因郑思肖擅画墨兰,墨兰又应兰芽之名,于是从小学画,她曾无数回在爹爹指导下临摹郑思肖的《墨兰图》。
皇帝“嗯”了一声道:“郑思肖所画墨兰,却不画根土。兰长随,依你所见,这究竟是何缘故?”
兰芽信手拈来:“郑思肖生活在宋末元初,他不忘前朝,于是画兰却不画根土,以寄情怀。”
皇帝眯起眼,望住兰芽的背影:“那么依你之见,你觉郑思肖所为,是对,还是错?”
兰芽猛地一震,意识到皇帝在试探她。她便忙回身跪倒:“万岁,依奴婢看来,郑思肖不应视前朝后朝之不同,而应该看当其之世是否有明君。若为明君治世,天下大安,百姓安居,那便不拘前朝后朝。”
“话又说回来,朝代更迭,本是上天法旨。必是前朝大乱,民不聊生,才会以新朝代之。于是又何必留恋已违天意之前朝,不尽力辅佐后世明君?”
皇帝终于一笑,道:“朕都允你站着回话,你怎么又跪下了?快起来吧!”
又看了几幅画,兰芽对答如流,却都小心避开爹爹手笔。
皇帝仿佛有些倦了,便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兰长随,你可知道这些画都是曾诚生前要送给你们司大人的啊。这一回倘若不是朕关了你家司大人,朕还没这眼福,捞不着这些画儿瞧呢!”
此番话,听似无意,倘若深思,岂非又是一场大罪!
兰芽紧张得心嘣嘣跳。极力一笑,淡淡道:“依奴婢看,那倒不会。奴婢在宫里追随大人也有些日子了,所以多少也明白大人的喜好:大人虽说也尽力学些风雅,不过于这字画却着实并无太大造诣。于是想来大人就算收了这些画,也必定都是进献给皇上赏玩的。”
皇帝这才微微一笑。
却又道:“可是这些画,件件都是名品,合起来便是价值连城!曾诚给你们家大人此等雅贿,用心却是颇深!”
皇帝说得没错,这些画若照着题款来瞧,都是出自名家,都是价值连城;可是皇帝却又说错了,因为它们虽则每一幅都是精妙,可却都是赝品,而那伪作之人正是她的爹爹!
爹爹说过,这世上凡是学画之人,最初都是临摹名家名品。后来大有精进之后,有些人的摹本便可乱真,甚至比真品的画技还要更加高超。面前这一批,便是爹爹经年下来所做的赝品,每一幅都可乱真。
若要替司夜染辩白,便要供出爹爹;可是倘若说到爹爹,皇帝若追问:“你又如何这般了解岳如期作画的习惯?”那她又该,如何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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