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换了赵倧无言以对,他自诩机敏,很少有这样对不上话的时候,可这一次,周尤深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都扎在他心尖上,他实在找不到反驳的话来。
周尤深犹嫌不够,见赵倧一时沉默,他还继续添话:“当年我劝殿下以国事为重不可身退,殿下不听。泰安二年景郡公被满门抄斩,我再劝殿下,为江山虑,为元勋安危想,要谋上一谋,殿下还是不肯听。如今却又怎么样呢?”他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起来,像是难过极了,“您与陛下都是臣教出来的,难道臣会如此偏颇,挑唆着您夺他的宝座吗?陛下从前就是个虚伪的人,臣全都看在眼里。到如今,荣家、太子、殿下,哪一个落了好?陛下设下诸般陷阱,步步杀机,难道您还是要任由他胡来吗!”
“够了!”赵倧眉头早拧起了川字,手握在一旁的扶手之上,憋足了劲儿似的,关节处都已然了白,“当年我既然选了退,就断没有再回来争的道理。难道老师真要看我做个乱臣贼子吗?今日清风殿中,陛下质问太子是否要做个犯上的贼子,老师以为,他只是说给太子听的吗?”像是不满周尤深提起景郡公一事,他声音乍冷,“什么景郡公?黄氏一族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仗着身上有开国的功勋在,为非作歹霍乱一方,这样的人落得这样的下场,全是咎由自取罢了!”
周尤深先是一惊,赵倧一向敬重师长,在他面前从不拿架子,今次冷了声与他难,他便也自知失言,声儿软和一些:“他是咎由自取,可固宁侯呢?被逼得自去兵权,难道也是咎由自取吗?”
他并不知赵倧如今待荣姜已经很是不同,所以也并没有留意赵倧眼中一闪而过的肃杀,只继续说道:“我知道殿下一身清白,不愿后史对您有半句批判,所以从前我不敢逼您。”周尤深眼见赵倧颇有些油盐不进的样子,竟一撩袍子对着他就跪了下去,还不忘说道,“可今时今日,陛下摆明了连太子都不容,太祖与太宗辛苦创下的基业,您要看它就这么毁了吗?”
赵倧赶忙起了身去扶他:“老师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他托着周尤深起来,重把他扶回座,沉默了很久,终于恢复冷静的状态,“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这一回许是我们想多了也未可知。朝廷开恩科是何等要紧的事情,秦知这么多年跟在曹宾的手下步步高升,陛下会震怒也是情理之中的,况且如今也不过是把太子禁足,让他反省思过这件事,还是再看看吧。”
周尤深还想说什么,外头魏鸣却压着声冲里头回话:“殿下,荣府上来人送了请帖,说荣国公请您过府,有要事相商。”
赵倧才舒展开的眉头便又不自觉的往一处拢了拢,荣榆这个时候找他,泰半也是为了太子的事,只是其中更多的,大概还是荣姜的那一番话。他压了压周尤深的肩头,边提步往外边同他说:“老师随我一起去吧,”至门口时脚步一顿,回过身来看周尤深,深吸一口气吩咐了句,“这件事,在荣公面前,暂且不要提起。”
周尤深也是一愣,旋即点头应下,两个人这才出了门,又叫人备车一番,自往荣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