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1949-1966）爸爸被开除

2018-04-15 作者： 野兽派的吴嘎嘎

第一十一章（1949-1966）爸爸被开除

（接上一章 妈妈出场）但最后外公还是冒着危险留藏了几本，比如《静静的顿河》、《安娜卡列尼娜》、《牛虻》等等。如果被发现，还能申辩说这是苏联老大哥的文学作品。外共想，要不然孩子们从小没书读，这多不好啊。妈妈就是看着这些书长大的，是这些书给了她安慰和激励，她经常在日记本上抄下这样的话：“人最宝贵的是生命，它给予我们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有一天杨欠脚又带着几个二流子在村子里转悠，看看有什么可疑情况。他一直对外公家心怀不满，抄家没抄出什么“大物件”可以把四类份子彻底定罪的。他悄悄转到外公家旁边，东看看西瞧瞧，心里不知道盘算着什么。

忽然一个声音从头顶上跌入杨欠脚的耳朵里：是收音机发出的电台声音。杨欠脚往上看去，只见一根收音机的天线从外公家的窗户上露了出来。那收音机还是我爸爸从杭州寄给他舅舅，就是我外公的礼物，他知道我外公会喜欢这玩意，没事听听新闻，就把它送给了他。

瘸子队长大吼一声：

“啊吼！好你个余世望，敢偷听敌台！”

杨欠脚高兴极了，健步如飞，一蹦一蹦地冲进外婆家，带着红卫兵小将们进来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打砸，然后示意小将们把外公和他的两个朋友抓起来。杨欠脚指着外公大声训斥：余世望你个反动派！特务！居然敢偷听敌台，意图里应外合颠覆我们无产阶级大家庭！把他带走！

外公连忙解释：

“杨欠...杨大队长，这收音机只能收到一个台啊，我们在收听新闻。”

“要不你听听看，这不是敌台啊！”外公另外两个朋友也解释道。

“还狡辩！”杨欠脚背着双手开始训斥外公说：“你们这些四类份子，一碗水交到你们手里，那也会成为反革命的祸水！更不用说一个收音机！”

就这样，外公和他的两个一起听收音机的朋友被带走了。外公这是第二次被抓去劳教，这一次没有再像第一次一样幸运，因为被按了一个“偷听敌台”的大罪名。而妈妈的少年时期也结束了。

外公的弟弟跑出去追瘸子，把瘸子抄完家忘了带的木棍交还给他。

“你忘了拿棍子”小外公气喘吁吁的说。

“滚！”瘸子瞪了他一眼。他们没有抓走小外公。

“许长乐这个木佬，傻是傻，读书确实是好的”，这是村里人对我爸爸的最高评价。

我的奶奶们逃出去以后，爸爸就被寄养在我的外公家里，因为爸爸那时候还小。外公是奶奶的亲弟弟，我爸爸叫我外公舅舅。大奶奶一直在清远我姑姑那里，小奶奶自从改嫁给了工人阶级的爷爷之后，家庭总算稳定下来了，暂时结束了颠沛流离。于是小奶奶再把爸爸接到了杭州自己身边抚养。

爸爸一生最擅长的就是读书，初中高中一路升至大学。他心无旁骛只会念书，所以念得特别好。除了那些要自由发挥的，比如作文之类差一点，其他的科目每回都拿满分。那时候大学生非常稀有，考上大学意味着将来工作就有了保障，在别人看来，大学生就是未来的栋梁之才，就是一个铁饭碗。爸爸去念医科大学的时候，街坊邻居都要庆祝一番，送鸡蛋的送鸡蛋，送红包的送红包，还有送一种米糕的，意谓步步“糕升”，令大家都羡慕不已。

杭州的爷爷，爸爸的继父，也感到非常骄傲。他失去了一只手臂，在别人眼里就是残疾人，免不了被人歧视。爸爸考入大学，这也是为爷爷争了光。那些日子爷爷走起路来都更加有了精神，走路生风，那一只空空的袖管都飘扬了起来，好像一位独臂大侠。小奶奶就更不用说了，心想这下总算可以抬头做人，苦难的日子总算到头了。奶奶喜极而泣，以前睡梦中常常被哭醒，现在则是经常要笑醒。

我老奶奶那边呢，这些年跟着她女儿一起过，生活当然比老家要好，至少不被欺负。但总的来说还是很艰苦。姑姑一家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旧的，缝缝补补好几年，没有多余的钱去买件新衣服。

快过年了，大奶奶想给女儿买块好布料做件好点的衣服，经穿一点也漂亮一点的。奶奶心想，这么多年在女儿家住下来，没能帮上什么忙，尽是给她们添乱了。但是奶奶身上也没钱，哪来的钱啊。奶奶想来想去，就想着把爷爷当年给她买的一只金手镯剪点金子下来，卖掉换点钱，然后给家里置备一点东西。那是唯一一件藏下来没被抄家抄去的值点钱的东西。

奶奶私下里打听到菜场上有一个卖菜的，家里偷偷开着打金铺，就带着手镯过去问问行情。那时候还不许有金银交易，所以市面上没有正儿八经的金店。打金铺也不是今天的金店，而是以制作金器为主的店，比如戒指什么的，顾客要带着金子过去，然后帮你把金器溶解掉，再做成你要的东西。作为报酬他们就收点加工费。当然它们也收金子，就是价格便宜点。

大奶奶到菜场找到了收金子的人，跟她说想换点钱买东西。那人一听大奶奶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倒是有点像自己老家那边的口音。老奶奶普通话不标准，当地的方言也说不好，很容易就暴露了口音。那人故意端详了金子半天，看看成色啥的，脑子里其实拼命在回忆在哪里见过奶奶。她跟奶奶说这个金子不错，然后算了算价钱就很利索地成交了，顺便问了问奶奶：这金子哪来的呀？奶奶也如实答了：是一只手镯上剪得呢。奶奶拿到钱，欢天喜地就要走，卖菜的人用老家方言说了句：你慢走啊！老奶奶没在意，也用家乡话回了句客套话，就回家去了。

这个卖菜的人，原来是我们村治保主任的侄女！治保主任就是金德士，以前管我奶奶进出的人。她那天在肯定了奶奶是同乡之后，就让人跟着奶奶，看看奶奶住在哪里。她自己同时四处打听奶奶的消息。

那天奶奶一路往家里走，总觉得身后有个男人跟着，但也没太在意。因为大奶奶没什么心计，不太会往坏处想。奶奶走到家了，那时候姑姑家在一个筒子楼的二楼，那个男的还跟在后面往楼梯上走。

“同志，您找哪个？”奶奶好奇地转过身问他，因为她在附近没看见过这个人。

“我，我查电表的！”那个人支吾了一下，装模作样往墙上看了看，接着就下楼走了。